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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山鬼——》 |
【原创剧本网】作者:向皓怡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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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城。池塘。秋。 风一阵缓一阵紧。本来碧叶蓬蓬的荷池,因秋的来临,那些稀疏的莲叶颤悠悠的在风的挤压和摩擦下发出嗤嗤的叹息声。池塘内,那株仅存的白荷,迎着风,孤独的摇摆着——那是荷塘里仅存的风景——秋风无情的将她的花瓣一片片慢慢的剥下,然后,吹落在黄叶流离的池塘内,随枯叶飘零…… 字幕推出:《山鬼》两个大字
2。小城。日。外。 字幕:一九五二年秋。四川威远。 小城的青石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有的手持标语,有的午着小红旗踮起脚尖,争相欢迎着游行队伍的到来。远远地: “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啦 天空出彩霞呀, 地上开红花呀, 中国人民力量大, 打败了美国兵呀……” 敲着锣打着鼓扭着秧歌的学生队伍兴高采烈的出现在铺满青石的街道上。队伍中那位十六七岁领午的女学生,她身材高挑,黑发浓密,有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和一双大大的会说话的眼睛,她充满青春激情的午着唱着,引来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音乐节奏有韵的踏歌阵阵…… 游行队伍走过后,一位形容猥琐,身著洗得发白的旧军服,约模三十左右的男人,他目光久久地盯着远去的人流,若有所思地停留片刻。然后,转身,闪入临近的茶楼。
3。茶楼上。日。 “小尤,在这里。” 倚栏而坐,是位约摸三十二三退伍军人模样的男人。见那人上楼,起身挥手招呼着。 退伍军人:“小尤,这里,茶都泡好了。” 嘈杂声中,被叫小尤的男人朝他走去。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退伍军人:“刚才过去是那儿的学生?” 被叫小尤的男人,名叫尤灵,是钢铁厂的保卫干事。招呼他的人,是刚转业来的退伍军人,叫苟成,是保卫科的科长。 尤灵端起茶喝了一口,眯着那双小眼睛:“这就是咱厂子弟校的学生,科长不认识他们?” 苟成提起兴趣:“子弟校的?” 尤灵一笑:“科长,中意谁,我去打听?” 苟成轻叹:“嗨,还是算了。” 尤灵:“这事怎么能算了。科长要是中意谁,告诉我,明天我就去打听?” 苟成迟疑:“刚才,领午那女娃儿,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长得还真水灵……” 尤灵点头:“行。这女娃儿不错。这事就交给我,明天我先去学校支部,让支部出面了解了解,兴许能成。” 苟成沉吟:“小尤,我看还是算了。我比她大二十岁,再说,脸上还留个疤痕。” 尤灵奉承着:“科长,我认为该这样想,你这都是为革命出生入死留下来的,是光荣的象征。要是她能嫁给咱科长,也算她的福份。” 经他这一说,科长眼睛一亮,有点动心。 苟成:“你真这样认为?” 尤灵发挥着口才:“科长,你看,现在小女孩都崇拜英雄。咱科长革命二十年,又是厂里有名的战斗英雄。自古英雄配美人,咱未来的嫂子理所当然应当是位美人。” 苟成被他说得心里美滋滋的。 苟成起身:“行。你小子口才好,咱俩也对脾气。走,楼下有个餐馆,好好去喝一杯。”
4。小巷。日。 小巷两旁是一色的黛瓦青砖的巴蜀民居。 一双白底黑帮绊扣布鞋,一尘不染的踏着有韵的节奏,出现在古老的青石铺就的小巷。这就是刚才那位领午的女学生。她浓密的黑发梳着两条长辫,上穿蓝色翠花中式对门襟,口中还哼着刚才歌曲的余韵,在小巷踏歌而行…… 小巷的行人见女孩过来,有的闪向路边思忖,有的侧立那里呆呆的发楞。 “泽慧,等等!泽慧——” 女孩儿听见身后有呼她的声音。她止住脚步,微笑着回头,一双大眼秋水盈盈…… 泽慧:“吉秀?……” 她笑着脸上泛起浅浅的酒窝。那少女的声音,如轻扣的银铃。 叫吉秀的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近。 吉秀喘息着:“我到处找你,后来听说你一放学就走了,所以就追了过来。” 泽慧认真的:“吉秀,你是知道的,我得早点回去。要不,我舅妈又要说,都大姑娘了还那么大的耍心。” 吉秀手搭她肩:“放心好了,今后就再没人会说你了。” 泽慧瞪她一眼:“死丫头,不准胡说啊!我除了舅妈,就再没别的亲人了。” 吉秀发现她会错了意:“想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你前脚一走,文体老师就来找班上,说部队文工团来我们学校招人。我们学校,数你人长得漂亮,嗓子好、身段又好,人家点名要你。今后你就是公家的人了,谁还说你?” 泽慧惊讶的张大嘴:“真的啊!——” 吉秀故意提高嗓子:“假的?——” 说完吉秀将身子闪向一边。 泽慧追打着:“死丫头,敢骗我!看我抓住你,不收拾你?——” 吉秀气喘吁吁停下:“好啦!跑累哪!——” 泽慧抓住她手腕:“说,真的假的?” 吉秀:“泽慧,把我弄痛啦!——我骗你?……不是人!——” 大街上两个天真少女打闹着离去。
5。巷口。日。 巷口的一角,有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这两个女孩儿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们消失了身影。那人转过脸,微闭那双鼠目,嘴角溢出一丝窃喜。他转身,拐进就近的茶楼。
6。钢铁厂生活区。日。 生活区路口。泽慧和吉秀停了下来。 吉秀瞥她一眼:“怎么搞的,看你不但不高兴,反倒心事重重?” 泽慧黯然:“唉,还不知道我舅妈同不同意。” 吉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想,她应该不会反对吧。” 泽慧垂下眼睑:“你不知道,她这人,完全是个封建脑筋。那年万县京剧团招人,她死活不答应我去。我看这次也有点悬。” 吉秀挽着她:“走,我陪你跟她说去。这是部队招文艺兵,跟演戏又不是一会事。要是我有这样的机会,我爸妈一定烧香拜神。” 泽慧思忖片刻:“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讲。要不又说我串通你不干好事情。” 吉秀点着头转身。
7。家属区平房。外。 头戴青布女帽身穿中式青衣的小脚老人端着小凳和鞋底从屋内出来。她放下凳子,站门边,朝路上望了望,然后坐下,将长长的鞋底针在发上篦了篦。 老人朝屋内:“碧玉——” 屋内有女声应答。 老人:“荣生今天不加班吧?” 屋内女声:“中午我送饭,他说,叫我们晚饭不要等他。” 老人不由轻叹:“唉,这一大家人,就他一个人上班。……今年泽慧毕业就好了。” 老人继续纳着鞋底,发现有人挡住了光线。 老人抬头:“让开,别挡住亮光。那个有事没事在人前站起。” 泽慧穿进屋内,端了一大杯凉水出来。 泽慧猛喝两口:“哎呀,简直渴死啦!” 老人望着她:“今天我就奇怪了,轻脚轻手的。往天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了。” 泽慧把嘴一抹:“舅妈——” 舅妈:“疯了一天回来啦?” 泽慧:“哪里是疯嘛,今天是欢迎志愿军回国。另外……” 泽慧忍住,看着老人不吱声。 舅妈:“说呀,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人等待她回答。泽慧低头。 舅妈直视泽慧:“说呀——” 泽慧小心翼翼:“舅妈,今天,部队文工团来我们学校招人……” 舅妈放下手中活计,盯着她。 舅妈不紧不慢地:“他招他的人,跟你有啥关系?” 泽慧索性:“他们点了我的名。” 舅妈恍然:“点了你的名?因为你歌唱得好?” 泽慧点头:“就是。在我们学校招三个文艺兵,其中第一个就选中了我。” 舅妈看穿她的心事:“你想去?” 泽慧点头:“嗯!文工团过几天就离开威远,先去成都集中培训学习。然后,……” 舅妈沉下脸打断:“不许去啊!告诉你,平时闹闹我不管你。要去当戏子,我不答应!” 泽慧着急:“舅妈,现在都新社会了,你不要还是旧脑筋。那不叫戏子,叫文艺工作者!” 她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舅妈厉声:“不管新社会旧社会,戏子就是戏子!你看,那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去那儿。我答应过你伯伯、伯娘,你大了,把你放一户好人家。要做戏子,坚决不行!” 泽慧气馁地咕噜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学校名都报上去了,让我们告诉家里,过两天就跟部队一起去成都。” 见泽慧没放弃的意思,老人突然夸张地捶胸顿足的嚎了起来。 舅妈哭诉着:“姑娘啊!——你看看,我把泽慧拉扯大了,现在翅膀硬了,我说话竟不听了!……说走她就要走了啊!……姑娘,我对不起你啊!……” 泽慧不吭声,沮丧的低着头。 舅妈继续嚎啕着:“没良心啊,没良心!我二十三岁居霜守寡,把姑娘的女儿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以为养儿可以防老……现在养大了,她就要走了……没良心啊!……” 泽慧束手无策的站一旁。身后传来碧玉的声音。 碧玉:“……泽慧,怎么啦?” 泽慧:“姐姐,你看,部队文工团招人,选中了我,舅妈竟不准我去。” 碧玉温和的:“好好说,干娘也是为了你好,不能让老人生气不是?” 泽慧赌气:“好不容易的机会,人家争都争不来,她竟要我放弃……” 碧玉耐心劝着:“泽慧,你知道,在过去,演戏的走到哪儿,都叫人瞧不起。” 泽慧:“姐姐,帮我劝劝嘛,现在不再叫戏子,叫文艺工作者。学校好多人报名,只招三个人。其中我被选上,还是第一名。” 碧玉笑着摸着她的头发。 碧玉:“这些我不懂。看得出来,你很想去。可是,不管怎样,你也得有耐心。好好跟干娘商量,说清情况。” 她拍了拍泽慧脸蛋,看着发呆的她,用手指在唇上比画了一下,转身回屋里。 泽慧踮起脚尖小心走近老人。 泽慧:“舅妈,好了,莫哭嘛!我又没说不管你,只是出去工作。这么好的机会丢了真的可惜。” 老人低头偷偷的瞄着她。见泽慧有退让的意思,止住哭声。 舅妈盯着她:“站过来。你答应我不去,今后干啥我都依你?” 泽慧不情愿的低头:“我还没答应他们嘛。这不,回来征求你的意见,你就这样子。” 见这一招奏效,舅妈转动着眼睛。 舅妈一脸严肃:“泽慧,坐下!我警告你,你如果要去当戏子,明天就到嘉陵江边来找我的尸体!” 老人态度一本正经。泽慧无可奈何的低头。 泽慧极不情愿地:“好嘛,好嘛,答应你,不去总可以!” 说罢泽慧转身跑向屋内。舅妈望着她的背影,含笑庆幸着自己的表演。
8。江边。黄昏。 黄昏的落日投射江中使群山呈现出一片紫黑色的倒影。天边,玫瑰色的夕阳散发出一道美丽的光痕,它的余辉撒在江边独坐的泽慧脸上,使她隐约感受到一种模糊的溫情。瞬间,她眼中又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不远的江岸,纳凉的人们,一些人驻足闲聊着;一些人指点着那叼起鱼儿的鱼鹰。 远眺着百舸争流沙鸥竟逐的大江,泽慧口中不由轻叹:“唉……我真想……” 不远的岸边,一群船工赤着上身,光着脊背弓着腰。“嘿咋,黑咋,……”的吼着号子,拉着货船艰难的上行。 此时,一位工人模样的青年,肩上搭着工作服,欣赏着慢慢走近。他不愿打搅她,侧着脸,欣赏着夕阳下少女那雕塑般的面容和神情。 久久地,青年同样轻声:“想什么呢?” 泽慧没回头,手指远方:“眼前这风景……” 青年轻声一笑:“小女孩,你在看风景,其实你在别人眼里何尝不是风景呢!” 这声音充满磁性。泽慧回头,有点不知所措。 泽慧:“……唔……唔……” 青年很有风度的微笑着:“或许,我不该打搅你。如果你不允许,我就走开。” 泽慧仍然不知所措。她偏着头,语气有点生硬:“你?——你是谁?——” 青年有点难为情,但还是保持着微笑。 青年赞赏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很漂亮!” 泽慧生气了:“我们认识么?你说这话很笑人!” 青年怕她误解,居然有点口吃:“喔,……对不起,我是钢铁厂的工人,……听过你唱歌……” 泽慧不给情面:“我知道你是钢铁厂的工人。” 青年有点举措失据:“小女孩,我看你还知道得挺多的。” 泽慧老大不满:“小女孩?我已经十六岁了,中学都毕业了。” 青年连忙:“是,是,马上成大人了。” 泽慧眼睛一瞥:“我看你也大不了我多少。” 青年努力使自己镇定:“你看吧,你十六岁,我二十八岁,足足大了你一轮呢。” 泽慧冷冷的:“大一轮又怎样?你过你的路,我看我的风景。快去,厂里洗煤炭还差人!” 青年回味着,一乐:“喔,……是的。……但是都下班了,今天恐怕不行。” 泽慧起身:“好,好,你在这儿,我走!——” 青年举着双手退了两步:“那怎么行!万事有个先来后到。你坐这儿,我远远地……总行?” 泽慧感觉青年有点愚腐“噗嗤”,笑出了声。 泽慧白他一眼:“呱呱呱,像呆头鹅样子……” 青年老实地站一旁:“好,我不做声了。”
9。岸边。黄昏。 岸边的小路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尤灵从远处过来,悄悄的闪向树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江边的人。 一位身着工作服的中年人见尤灵鬼鬼祟祟的,他走上前。 那人从后面拍了拍他:“尤干事,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尤灵一惊,变了脸色。 尤灵回头:“嘘!——老黄你吓我一跳。” 老黄指向江边:“告诉我,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见那女娃儿也动心了?” 尤灵一本正经:“别乱说,我有家有室。这是咱科长相中的女人。你看,那对单丹凤眼,笑起来两个酒窝……” 老黄诧异:“苟科长看上她?都三十好几的人,人家会同意?就别找借口了。” 尤灵一脸认真:“真的。所以我远远的看着她,了解了解情况。你看那身段,那眼睛,像秋水的样子……” 老黄笑着:“不懂了吧?那叫美人眼。美人眼中常常都自带一种淡淡的忧郁!” “美人眼?”尤灵咋吧着嘴回味着……
10。黄昏。江边。 泽慧抬头看了看青年,觉得他并无恶意。 泽慧恶作剧的:“怎么,不走了?” 青年保持着含蓄的微笑:“我站远点,要不你会说,明天厂里洗煤炭,差个人,你快去。” 青年的语言和表情引起泽慧极大的兴趣。 泽慧忍不住笑了:“我告诉你,你把鼻子伸长点闻闻,我可不是无聊就乱说话的。” 青年装着用鼻子东嗅嗅西闻闻的样子。 泽慧一笑:“什么味儿?” 青年鼻子一抽:“闻出来了,这里蔓延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还有种不确定……” 泽慧垂下眼帘:“唉,说你也不明白。” 青年做出一副郁闷样子,并且把它夸大。 泽慧:“那些事与你无关,就不要乱打听。” 青年认真的:“你不要误会,我没打听的意思。我只是想,忧郁使人神伤,特别容易使人衰老。尤其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儿。” 泽慧有点发怒:“你强词夺理!” 青年诚恳的:“我没有强词夺理。我的意思是一个人遇到不高兴的事,可以找人吐吐。吐过之后,心中的郁闷找到了出口,心情就会慢慢好起来。” 泽慧被青年的诚恳打动。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中等的个子,五观棱角分明,浓浓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眼睛。认真说,这人还有点英俊。从他的谈吐看,应该有点文化,不像那些粗俗无聊的人。 泽慧:“说真的,我真是遇见一件事,让我心里十分烦闷。” 青年:“等等。让我们先静一静,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像这样,闭上眼睛,放松,什么都不想,感受落日的余晖地洒在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溫溫的,像母亲的手轻抚着面颊的样子……” 泽慧闭上眼,她感到青年充满磁性的声音有一股神奇的魅力。随着青年抒情的描述,泽慧的脸上的慢慢褪去了忧郁的神情…… 青年继续着:“好。就这样。玫瑰色的余辉慢慢地从脸上下沉,慢慢溶入你的心……” 片刻,在青年的引导下,当泽慧睁开眼睛,她又重新焕发出少女的天真清纯和美丽。
11。钢铁厂办公楼。日。 苟成一只手正缓缓的翻着红头文件。尤灵将茶泡好递给他。苟成将文件放桌上。尤灵站桌前,一边饮茶一边瞟着文件。 苟成喝着茶:“想知道什么吗?” 尤灵摇头:“科长,不该我知道我不打听。” 苟成有点兴奋:“小尤,告诉你没关系。咱保卫科要升为保卫处,加强我们保卫工作。” 尤灵收回目光:“保卫科升为保卫处?今后你就是我们处长。那么人手也该增加了?” 苟成点头:“的确要增加。这几千人的厂,除了门卫,做行政就我们俩人。可真一旦有什么事发生,我们怎么应付?今后消防、安保要单独成立科室,归咱保卫处这口子。” 尤灵意味深长:“今后我们这儿也热闹了。来两个科长,办公室不够用,我就搬门卫去。” 苟成看穿他的心思:“小尤,好好做。可以调来,我们也可以自己培养嘛。自己培养的同志厂里情况更了解,业务也更加熟悉。” 尤灵心中一阵窃喜。 尤灵哈着腰:“科长,这么说我要更加努力,可以跟着科长再进一步了。” 四目相对。苟成含蓄的一笑。 苟成:“小尤,你就放心。好好跟我干,我吃肉还会少你汤喝?” 苟成观察他的反应。尤灵频频的点头。 苟成沉吟:“小尤,那事有没有消息?” 尤灵一怔:“哦,差点忘了。科长,昨天,我去子弟中学,找到办公室严主任,在他哪儿坐了一会。他说部队文工团招人,那女孩儿被选上了,而且还是第一名。” 苟成目光追向远远处:“哦……” 尤灵:“方团长说,那女孩儿长得漂亮,条子好,歌唱得又好,培养培养,是一个好苗子。说是过几天要跟部队一块去成都集训。” 苟成迟疑:“的确,好苗子谁都想要。” 尤灵从他眼中迅速捕捉到失望的神情。 尤灵自告奋勇:“科长,要不,我去跟部队上的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 苟成摇头:“小尤,我看还是算了……” 尤灵激动:“科长,不能这么算了!我们不能这样憋屈!我去跟他们谈,咱科长十几岁参加革命,立过功,受过奖,为革命九死一生,把整个青春都贡献了。现在好不容易认识个喜欢的女人,他们可不能说要去就要去!” 尤灵的话使他深受感动。 苟成:“等等。小尤,不要急脾气。要去,跟部队上的人说话客气点,兴许哪个首长看上了。我们可不能来旧军阀那套,是不是?” 尤灵讨好的不住点头。 尤灵:“好的,科长。我就憋不下这口气,为了未来的嫂子,我去跟他们理论。科长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把握好分寸。” 说完,尤灵凛然转身。苟成眼睛一亮,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12。小城。大街上。日。 天气晴和。 两个少女手拎物品走出杂货铺。 泽慧偶一回头,见两个男人指点着她们的背影。二人发现被泽慧看见,冲泽慧一笑。 泽慧拉着吉秀匆匆而行。 吉秀:“走那么快干嘛?” 泽慧:“别回头!——” 吉秀:“到底怎么了?我看看?” 吉秀扭头,发现不远处的茶楼下两个男人奇怪的嬉笑着指点着她俩。 吉秀:“看他的,你管他那么多。” 泽慧思忖:“怪兮兮的,都已经好几次了。” 转过路口二人停了下来。 吉秀调侃的:“抬起头,泽慧——我看看,哦——这么漂亮,难怪人家看上了你?” 泽慧没好气的:“看上你了!那岁数,都可以给我当爹了!” 吉秀认真的:“还别说,现在好多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嫁给这些爹爹们。” 泽慧边走边学着京剧小旦的话白:“爹爹呀……” 吉秀跟着:“女儿,什么事呀?——” 泽慧继续着:“爹爹,女儿我,我,现在不想嫁人……” 吉秀接着:“不想嫁人?那你想干什么?” 泽慧:“女儿还想守着爹爹——” 吉秀:“守着爹爹?可是,爹爹老了啊!……” 泽慧“噗嗤”一笑。 泽慧:“爹爹,要嫁你嫁,女儿我坚决不嫁!——” 吉秀:“女儿,爹爹我可怎么嫁人?这,这,这不为难为爹的了?——” 泽慧嘻笑着,改回平常语气。 泽慧戏弄着:“吉秀,干脆把你嫁给他算了?” 吉秀贴近她:“不跟你开玩笑啦!你是我们学校的才女,校花。告诉我,想嫁个什么样的?” 泽慧生气:“小蹄子,一天竟想些什么呢?” 吉秀故作神秘的靠近她。 泽慧:“有话你说?不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吉秀:“要不,你看,嫁我行不行?” 泽慧乘她不注意,一把揪住她的耳朵。 泽慧厉声:“小妮子,没个正型!再说一遍?快,叫我夫君?” 吉秀用京腔话白的告饶:“——娘子,娘子啊,小生从此再也不敢了!……” 无忧无虑的两个少女在小巷中相互追逐和打闹着离去。
13。钢铁厂车间。日。 车间内,高炉熔炼着矿渣,炉火正红。几台巨大的鼓风机噪声隆隆,使人根本听不见人们相互间的说话声。 王师傅嘴里含着口哨。用手式指挥着航吊将刚出炉的钢水送往铸造车间。尤灵捂住耳朵从车间外进来。他靠近王师傅。 尤灵几乎贴耳:“王师傅忙呢?” 王师傅取下口哨,偏着头:“刚起好一炉,这不,吊二车间去?” 尤灵神秘的笑着:“王师傅,完事来保卫科一趟。” 王师傅诧异:“保卫科找我?什么事?” 尤灵诡谲的拍了拍王师傅的肩。 尤灵神秘地:“好事情,好事情!” 王师傅摸不着头脑:“尤干事,可不可以这儿说?” 尤灵狡黠的:“王师傅,我先给你道喜!等会儿告诉你,好事情!” 尤灵转身便走。王师傅楞楞的立在原地。
14。办公楼。日。 王师傅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在保卫科门前停下。门关着,他贴耳听了听,屋内有动静。 他壮起胆子敲门:“嘭,嘭……” 屋内传出声音:“请进——”
15。室内。日。 苟成接着电话,见是王师傅。他手捂话筒,指了指椅子。 苟成:“王师傅你坐,等等——” 王师傅坐下。苟成接完电话,泡了杯茶,递给他。 苟成:“王师傅,歇歇,喝口茶。” 王师傅欠身,双手接过茶杯。 王师傅怯怯的:“科长,听说你找我?” 苟成客气的:“不急,先喝茶。尤干事没告诉你?” 王师傅老实的摇了摇头。 苟成:“这个小尤,话都不说清。” 苟成将椅子搬来和王师傅对膝而坐。 苟成抬手看了看表:“也该回来了。” 一会儿,门开了。尤灵抱着一摞报纸和资料匆匆进来。他哈着腰,满脸堆笑。 尤灵:“王师傅,我以为你还要等会儿才来,就去了趟收发室。” 苟成严肃:“小尤,今后不能这样。你看,车间里搞一化三改造,工人师傅们多忙。我们干部不光是做好保卫工作,还要为厂里做好后勤服务工作。” 尤灵不住的点头:“明白了。科长。” 苟成从抽屉里拿出照片递给尤灵。 苟成一脸和气:“王师傅,你们谈,我到车间去落实下季度安保方面的事情。”
16。室内。日。 苟成走后,尤灵端着茶杯,拿着照片,仔细看了看。随后在王师傅面前坐下。 尤灵看着王师傅。王师傅有点不知所措。 尤灵眼睛一眯:“王师傅,我就不绕圈子。你有个姨妹在子弟中学?” 王师傅诧异的看着他。 王师傅:“她……她怎么啦?” 尤灵安抚着:“没什么,你不要紧张。她今年该毕业了吧?” 王师傅点头:“对,下个月毕业。” 盯着王师傅的尤灵狡猾一笑。王师傅身体不由自主的缩了缩。 尤灵:“你不用担心,是好事,好事情!” 王师傅莫名其妙。 王师傅困惑:“尤干事,我没弄懂?” 尤灵凑上前套着近乎:“咱俩关系不错吧,王师傅。我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 王师傅老实巴交的点头。 尤灵:“你看,我们科长这人怎样?” 看着尤灵手中的照片,王师傅心里似乎明白了七八分。 王师傅:“科长当然没得说。革命军人,又是战斗英雄。对他,我竖起大指姆!” 尤灵得意的点头一笑。 尤灵:“这就对了。咱科长十六岁就参加革命,今年三十六了。为革命多次负伤,立功,受奖。所以到现在还没成家。前些天,子弟校到厂里搞慰问活动,那么多女娃儿他没看上,单单相中你家泽慧了。这是好事呀,所以组织上让我出面做工作,你说是不是好事情?” 王师傅不知所措:“……这……这……她才十六岁……还小……” 尤灵皱眉:“小?看你!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看,厂里这些娘们,那个不是十五六岁就结婚,十六七岁就抱娃儿了!” 王师傅蠕动着嘴唇:“……” 尤灵充满热情:“老师傅,你想,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一但泽慧嫁给咱科长,你不也成了革命家庭。今后升级、提干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去年,行政科刘科长找了个幼儿园的媳妇,立马就安排去学校搞行政。可咱科长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呢!” 尤灵嘴皮不停的翻动着。王师傅直发愣。 尤灵口若悬河:“我这么给你说吧,一旦你同意这门亲事,泽慧爱唱,唱;爱跳,跳。厂里立马可以安排进宣传科。你,入党,弄个组长做,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师傅有点动心,抬头打量着尤灵。 王师傅:“可是……尤干事,我这么跟你说吧,泽慧也不是我亲姨妹。她爸爸原来留过学,是土木工程师,是我家碧玉养母的侄女。她父母都过世了,没多的亲人,才来威钢投奔我们。所以呢,……这个问题我得回去……回去跟养母商量,听听她的意思。这个……” 尤灵感觉飘浮:“你喝茶。王师傅,商量是当然的。就是说,我告诉你,眼睛得看远点。科长岁数是大了点,这都是为革命啊。再说,男人大点好,晓得疼人。我告诉你,这一步要是迈对了,你们一家子前途都很光明。” 王师傅默默的思量着。尤灵边喝茶边注视着他面部表情。 尤灵:“王师傅,这家里的工作还得你来做。” 王师傅迟疑:“尤干事,我是说……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我得回去跟养母商量。” 尤灵热情的握住他手:“当然,当然。现在是新社会,婚姻大事一个人作不了主,最终还得看她本人。所以,你的任务还是很艰巨。” 王师傅起身:“尤干事,车间还有一炉钢水。我回家商量好了再给你答复。” 尤灵充满自信:“行!我等着吃你送的喜糖啰。” 王师傅转身离去。望着王师傅的背影,尤灵收住笑容,转着一双复杂的小眼睛。
17。办公楼外。日。 王师傅心事重重的从楼上下来。他抬头,端着茶杯的苟成笑脸迎向他。 苟成:“王师傅,好啊!——” 王师傅出神:“……好。科长好!……今天……我回去就……” 苟成保持着微笑:“不急。不急。慢慢来,这好事不在忙上嘛!” 王师傅尴尬的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苟成含笑礼貌地侧身让他过去。
18。秋。江边。日。 秋的到来,原本葱郁的江岸草木已开始零落。大江的对面是连绵起伏的远山,秋的红叶在远山开始漫延着…… 两个少女无邪的挽起裤腿坐江边石上,将脚伸入水中,搅起阵阵白白的水花。 吉秀:“一声不吭,心事重重的,又在想什么?” 泽慧敷衍着:“没想什么。” 吉秀:“看着我,该不会是想他吧?” 泽慧睁大眼:“哪个?——” 吉秀:“还跟我装?脸都红了!” 泽慧用脚继续搅着水花:“哎,你说那人?想那儿去了?我只是觉得他好玩儿而已。” 吉秀诡谲笑着:“我看,有点意思了。” 泽慧:“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那人呆里呆气,傻乎乎的,我看他只是一只呆头鹅。” 吉秀故意提高声音:“还抢白!——我告诉你,一般啊,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泽慧:“开什么始?你这丫头想多了!” 水中几条小鱼儿在石隙间自由的穿梭着。 泽慧惊喜:“看,小鱼儿!……” 她弯腰伸手去捉。吉秀拉住她。 吉秀:“当心!别掉下去了……” 泽慧埋头:“嗳,你这一喊,刚要捉到,鱼儿就被你吓跑了……” 吉秀:“快起来,我腰不能再下弯了,再弯就要和你一起跌下去……我要拉不住了!……” 泽慧:“好,我起来了。……吉秀,刚才,我摸着水里的自己了……真的,我还真想掉下去变成鱼儿,像它们那样无忧无虑,该多好……” 吉秀:“你不早说,早说我就放手了。” 泽慧:“吉秀,刚才,我水里看见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过去?” 吉秀:“一群鸽子,绕着圈儿,又飞向对岸了……” 泽慧神经质:“……它们怎么还不飞回来……” 吉秀:“你又在想什么呢?” 泽慧忧郁地望着天空:“哎,——自由的翱翔着!——真是的,读书时想早点毕业。毕业了,又操心找个工作养活自己。这人啊……” 吉秀:“就你想那么多。走,我们那边沙滩去?”
19。岸边。日。 树荫下,尤灵那双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江边二人的。他时而笑着,时而眼中流露出欲望的邪恶。
20。江边。日。 沙滩上,两个少女在光滑的石头上跳来跳去。泽慧脚下一滑,吉秀伸手去拉她。一个惯性二人同时跌在沙滩。两个少女仰天咯咯的大笑起来。 泽慧小声:“吉秀,你看,那人,藏树后?” 吉秀四处张望:“在哪儿?——” 泽慧:“小声点,你不晓得找自己!别指!” 吉秀:“成天疑神疑鬼,我看你病得不轻。” 泽慧起身,目光向岸边搜索。吉秀满脸困惑。 吉秀:“头我摸摸,我看是不是真病了。” 泽慧别开她的手:“说你也不信。明明看见了的,一闪就没了。小时候,我伯伯说过,一个人无缘无故在你面前出现过两次,你就一定要注意了。我看见他都不少于三次了。” 吉秀:“根本没人嘛!看我瞪着,眼睛都睁痛了。你只管自己吓自己。” 泽慧生气:“给你说,就是那天那个小眼睛。” 吉秀恍然:“哦,这倒是了……前天你来找我,我看见街上遇见那小眼睛在你身后指点着。我想,会不会是他真的看上你了。” 泽慧:“吉秀,昨天怎么不告诉我?——你呀,这木鱼脑袋,不知平时都想些什么?” 吉秀:“好啦,把我手捏痛了……你还敢说我木鱼脑袋!我正式宣布不理你了!——” 镜头放大:沙滩上,两个少女嬉闹着的相互追打着……
21。屋内。日。 泽慧踮起脚尖悄悄的进屋。舅妈抬头侧着脸看她。 舅妈:“回来哪!……” 泽慧垂下眼帘:“嗯……” 舅妈放下手中活计,端详着她。 舅妈责备的:“都大姑娘了,成天和吉秀疯疯癫癫的,也不找个正事做。” 泽慧有点发怵:“人家没有嘛……” 舅妈:“没有?不催你,真准备在姐夫家过一辈子?” 泽慧低头:“这些天我和吉秀商量着,等开学我们到幼儿园去做幼儿教师。” 舅妈面带浅笑:“过来坐坐。说好没?” 泽慧:“昨天报了名,还不知道招几个。” 舅妈看着她:“那么多学生毕业,我琢磨,没关系很难轮到你。” 泽慧不服:“舅妈,放心好了。今天试了唱歌,教音乐和舞蹈还没人比我合适。” 泽慧一脸认真。老人不感兴趣。 舅妈:“这你倒可以。只是岗位只有那么几个,都挤破头,没人帮忙,还是有点玄乎。” 泽慧认真的:“不能吧?已经试过了,大家都说我不错。” 舅妈有点不耐烦:“你呀,不要以为就你合适。我告诉你,别把人想简单了!你要记住,这世上很多事情,没人帮忙,你再行,到头都是一场空欢喜。” 听舅妈一说,泽慧有点失落。 泽慧垂下眼睑:“怎么会呢?招聘书公开写着,公开考试,择优录取。” 老人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小孩了。不信我们走着瞧?” 泽慧黯然……
22。回忆。屋内。日。 青砖青瓦的四合院,勾勒着整洁的白缝。 院内厢房。五六岁的泽慧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练习毛笔字。年轻的母亲端着药悄悄来到她的身后。母亲放下药碗,用手轻轻的抚着女儿的黑发。女孩仰头偎在母亲腹上。 母亲:“泽慧,写完了吧?把药喝了?” 小姑娘调皮的嘴一努:“娘,你看,这个点我始终学不好。” 年轻母亲端详着。 母亲:“把笔给我。看,点如高山坠石,上点俯其上,下点望星空。懂了吧?” 泽慧点着头,接过笔。她依照母亲的运笔方法,认真练习了几遍,舒口长气。 母亲:“好了,把药喝了,我们院子里玩。”
23。院内。日。 春日的阳光明媚。 年轻母亲牵着女儿双手在院内转圈。女儿发出清脆的笑声。院里枣树的枝叶透出变幻着的光楞洒在母女二人脸上。 母亲气喘吁吁的停下。泽慧用小手给娘拍着背。 母亲抚胸:“不行啦,累了!……歇歇。泽慧,娘教的歌唱来听听?” 泽慧匀了匀气,嗓子发出清脆的童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24。闪回。屋内。 泽慧笑出了声。老人瞥了她一眼。 舅妈:“想什么呢?跟你谈正事,心不在焉。” 泽慧回过神,轻声叹息。 泽慧:“没什么,我听着呢。” 舅妈:“别敷衍我。搬个凳子坐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泽慧不动:“舅妈,你说,我听着呢。” 舅妈固执的:“坐下再说。” 泽慧极不情愿的挨老人坐下。 舅妈:“在旧社会,你这岁数早就当妈了。” 泽慧翻着白眼。 舅妈神秘的凑向她。 舅妈:“昨天姐夫下班回来,说厂里保卫科苟科长看上了你。他是转业军人。见过你。我说得看看泽慧的意思。” 泽慧反感的睁大双眼。 泽慧不感兴趣地:“舅妈,我才毕业,工作还没落实,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舅妈偷窥着泽慧。 舅妈:“我也这样说。姐夫说,那人是荣誉军人,战斗英雄,现在又是科长。人家说,只要你同意,你爱唱爱跳,可以安排你去宣传科。我看还行。你说,我们不能老吃姐夫是吧?” 泽慧玩着辫子不语。舅妈等她回答。 舅妈:“听见我说没?” 泽慧断然:“我才十六岁,等我工作以后再考虑。要嫁人反正我也要嫁个自己喜欢的。” 舅妈冷眼:“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在旧社会娃儿都该走路了。” 泽慧反感:“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不是你们那些老黄历了!” 泽慧拒绝得如此干脆。老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舅妈一脸不悦:“简直胡说!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什么爱呀,这些想想可以。人一天天长大,幻想要一天天丢弃。一碗热腾腾的饭,比饿着肚子的爱更有意义!” 泽慧不吭声。一脸的不快。 舅妈压着火气:“听见没,我刚才说的?明天姐夫还要回话呢?” 泽慧倔强的:“反正我不想这么早把自己嫁了。要嫁,我也要选我喜欢的。” 喘着粗气,提着菜蓝的碧玉从市场回来。 碧玉自言自语:“现在菜好贵,茄子都卖一角一斤。” 泽慧像盼来了救星,迎上去,接过菜篮。 泽慧:“姐姐,菜给我,我来理。” 碧玉看着二人:“泽慧,你们怎么啦,一脸的不高兴?” 舅妈:“跟她谈苟科长的事,跟我倔着。” 碧玉:“要说,苟科长还真是大得太多。” 舅妈:“我也这么想,可是组织出面,荣生怎么交代?” 碧玉:“干娘,我看还是等泽慧想想。” 舅妈:“碧玉,我突然想起,要不这样,还是约上见一面。话从泽慧口中说出,这样,荣生也不得罪人,也好跟组织交代。你看?……” 泽慧站那里不吱声。 碧玉为难的:“泽慧,我看这倒可以。话由你口中说出,姐夫也不得罪组织。不然,组织上这一关王哥真还有点难过去。” 泽慧想了想,勉强地:“好嘛,见一面也可以。反正找对象我也要自己满意,总不能不管麻子瘸子随便拉一个也要我答应。” 说完,她满腹心事的朝屋内走去。舅妈和碧玉交换着眼神。 舅妈对着她的背影:“就么说定了。碧玉,哪天让荣生约约,等他们见一面。让这事早点过去。”
25。江中。傍晚。 夕阳下的大江,波光粼粼的涌动…… 江面点缀着三三两两的漁帆。漁鹰伫立船头,打漁人洒下网…… 一阵秋风吹来漁人沙哑的歌声: “云带雨啊,浪逐风 一江,一水,一扁舟 老夫立帆顺江流 网住一湍秋江月啊 一葫老酒醉船头 ……”
26。岸边。黄昏。 一群大雁从空中飞过。顺着雁阵泽慧神情黯然的目光投向远方。 久久地,她抬头望着江面,迎着江风。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忧虑和孤独。她想起一首古诗,不禁脱口而出: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将工作服搭在肩上,微笑着走向泽慧。 青年接口吟道:“蒙羞披好兮不訾詬耻……” 泽慧没回头:“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青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泽慧回头一乐:“下班啦,小张师傅?” 青年一本正经的:“不对,不对。我比你大那么多,怎么也该叫老张师傅。” 泽慧:“不怕把你叫老啦?” 青年摇摇头:“嗯,我本来就比你老嘛。” 青年选了个干净点的石头,垫上工作服挨她坐下。他仔细打量着泽慧。 泽慧被他看得脸上阵阵红晕。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泽慧有点惊慌:“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长麻子。” 青年不知所措:“……哦……没,没有。的确没有。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年纪眼中不该充满忧郁。” 沉默一会儿,泽慧见青年眼中敞亮也不由自主的坐下。 泽慧偏着头,小声:“你是谁?” 青年安详的:“你知道嘛,老张师傅。” 泽慧:“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每次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出现在眼前。是不是在监视我?” 青年被她幼稚的提问逗乐了。他收住笑容。 青年目光坦然:“一个,……关心你的人。” 泽慧依然忧郁的:“是的。我每次遇见你,好像烦恼就没有了。” 青年赞叹着:“你真美!发上有草屑。” 青年伸手为她择掉发上的草屑。青年的声音充满磁性。泽慧居然没有拒绝。她闭上眼,睁开的那一刹,双眼明亮了许多。 泽慧盯着他:“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呢?” 青年:“哦!……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忧伤?” 泽慧迟疑:“忧伤?……” 青年点点头:“对,……一个人在江边走来走去……又这样……” 青年一本正经的学着刚才泽慧的神情,并且把它夸大。泽慧被他的夸张逗笑了。 泽慧笑着:“……哦,……我忘了。我把刚才的事忘了。……让我想想……” 青年把她的手放自己手背上。 青年:“好吧,想想。” 泽慧有点拘束的抽回手。她想起身,动了动,身子仿佛被粘住了。 泽慧:“我不能告诉你,你会给人家说。” 青年讨好的:“不会。把我当做幼儿园的小朋友,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故事,是不会有危害的。” 泽慧吃惊:“幼儿园的小朋友?” 望着泽慧,青年点了点头。 青年:“是这样,一般说来,小朋友午餐后要睡觉,老师都要讲故事给他们听。” 泽慧:“真的,我不会讲。” 青年做出渴求的样子。 青年:“要不,试试?……那么我起个头。很久很久以前……” 泽慧像着了魔似的陷入回忆。 泽慧望着远山,慢慢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生活在无忧国里。她无忧无虑,无论春夏秋冬,那个国度都开满鲜花。她常常摘上一朵,插在发髻上。阳光下,她觉得这个世界既神奇又美丽。每天,她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的在花园里散步,听鸟儿的鸣唱;同鱼儿嘻戏;每天她都做着美丽的梦。……直到有一天刮来一阵狂风,父母变成了渐行渐远的影子……无忧国的花儿也渐渐枯萎;鸟儿也不唱歌了;池塘里的水也干了,鱼儿也没了……她孤零零的在那里寻找……失望和痛苦降临在她身上……” 泽慧哽咽着,她抬起头,眼中含满泪水。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爬上东边山坡。银色的月光迎来夏虫高低起伏的吟哦…… 青年默然的抬头。 青年轻声追问:“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泽慧木然的望着远山摇头。 青年:“不合理嘛!好人就该有好梦。……我想,结局应该是这样,狂风过后,那女孩一定又继续地寻找。不久,春天回来了,树枝又开始发芽,鸟儿也飞回来,扇着翅膀在树枝上鸣唱;溫润的阳光又洒在那女孩脸上,无忧国的春风里又飘逸着阵阵花香……” 泽慧被青年的描述深深地感动,不知不觉慢慢地靠近他。 泽慧低声:“会有那一天吗?” 青年点头:“会,一定会!” 泽慧:“……嘤其鸣也,求其友声。……” 青年伸手揽住泽慧肩头。 青年低声:“靠近点,可以吗?……对,就这样。……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泽慧偏头看着适才还陌生的青年,猛然觉得仿佛已认识很久。 泽慧吟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青年:“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江风拂来隐隐的弦乐: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27。厂里宿舍区。入夜。 夜月明亮。满天闪着炽炽星光。 青年和泽慧手挽手穿过平房,转弯处,二人停下。 青年执泽慧手,依依不舍:“明天还来吗?” 泽慧点了点头,挥手,转身。 青年立那里,远望泽慧消失的背影……
28。屋内。夜。 泽慧推门而进。 舅妈冷声:“回来啦?” 泽慧吓一跳。 泽慧:“黑漆漆的,灯也不开。” 舅妈板着脸:“吃完饭就往外跑,天黑了都不回来。姐夫还等着回话呢。” 泽慧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吉秀去余老师那里,请她出面帮忙呢。” 舅妈有点生气:“好,我就这样跟姐夫说,——你把姐夫面子放哪里了?” 泽慧皱眉:“连人都不知啥样叫我怎么说嘛!” 舅妈见有机可乘:“这样,我跟姐夫说,先安排见一面,你也看看人?” 泽慧搪塞:“舅妈,我打水洗脸去……” 舅妈一脸不悦:“就这样说定了?”
29。窗口。夜。 一溜弯月挂在树梢。泽慧孤零零的倚窗口发呆。月光洒在少女娇好的脸上。
30。车间内。日。 炉火熊熊的燃烧着,烈焰和热浪腾腾地向外蹿。闲暇中,王师傅和几个工人站车间门口抽着烟。风机巨大声音淹没了他们的谈话声。 厂内的道路上,尤灵打着口哨,摇摆着身子悄悄走向王师傅。 尤灵偏头眯斜着鼠眼:“忙呢,王师傅?” 声音太吵。王师傅侧耳。 王师傅:“尤干事,……什么?” 尤灵拉着王师傅。 尤灵:“太吵,走,我们那边说去。”
31。厂内。路边。 尤灵笑眯眯的递上烟,并给他点上。 尤灵:“那事,说好了吧?” 王师傅:“……” 尤灵:“看,给你出难题了吧?” 王师傅:“尤干事,我给养母提了提,她说泽慧还小,等工作后再慢慢考虑。” 四目相对,情态尴尬。 尤灵弄腔作调:“其实呢,泽慧还小,也可以理解。可咱科长不小了,都三十三了。组织上急呀。再说,你看看,厂里这些娘们,那个不是十六七岁就抱着牵着的了。” 王师傅应付:“我也这个意思。可是,现在的女娃儿,读了几天书,成天就新社会、新思想,嚷着自由恋爱,我看哪……” 尤灵:“唉,可不是,老人和长辈介绍的她们就扭着,最后都吃亏不是?” 王师傅轻叹:“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没吃过亏啊!” 鼠目不停转动的尤灵,尽量显得平和。 尤灵趁机:“这事真还急不得。王师傅,组织交给我们的事,好比生产任务是吧?你可以告诉她,咱科长岁数是大了些,过来人都晓得,年纪大会疼人啊?再说,咱科长都是为革命耽搁的呀。只要泽慧同意,组织上说了,工作马上解决。王师傅,一旦你有了这们亲事,今后就等着享福了。” 王师傅搅尽脑子,搜索不出更好的言语。 王师傅:“……尤干事,我这么给你说吧,泽慧虽然叫我们大姐大哥,其实,我们没有血亲关系,又不能勉强她。晚上呢,我再回去做做养母的工作,只有她说话管用。” 尤灵细眼眯笑着:“对,对。多动动脑筋,让养母做做工作。你家的事,组织上也了解。其实,碧玉也是苦命人,后妈虐待她,才跑你养母家去。说是养女,其实就是佣人。现在她们来投奔你,这点恩也该回报是吧?” 尤灵得意的笑着。 王师傅意外:“这些组织也知道?” 尤灵打着官腔:“当然。科长是革命干部,总不能找个地主女儿吧。组织上调查过,泽慧伯伯留过学,是工程师嘛。工程师是知识分子,也是革命团结的对像。” 组织的无所不能,让王师傅默然。 尤灵看穿了他的心事。 尤灵:“其他,我也不多说。王师傅,再怎么说,这些年跟着你,叫你大哥,长兄当父,你说话分量该有吧?现在组织已经出面了,你看,多好的事,我天天等着吃你喜糖呢。” 王师傅仍然无语。 尤灵盯着他:“干脆这样,礼拜天先约出来见上一面,其他工作我们一起再慢慢做。” 王师傅勉强:“那……好吧,我再回去试试。” 尤灵一脸严肃:“试?老师傅啊,这是革命工作,是组织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再说,咱科长是战斗英雄!英雄配美女,这叫什么呢,天作之合啊!就这样,约好时间你通知我。” 尤灵感受到自己语言的分量,言毕,转身离去。王师傅呆呆的站那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困惑的摇着头。
32。屋内。日。 老人低头纳着鞋底。王师傅心事重重地瞄了碧玉一眼。老人装作没看见。 碧玉望着她:“干娘你看?” 舅妈抬头:“本来要我说呢,这是件好事。可是毕竟大那么多。一个三十三,一个十六……跟填房差不多。” 王师傅为难:“你看,组织找到我,尤干事说,这是政治任务。” 舅妈睁大眼:“什么?政治任务?” 王师傅点头:“嗯。组织上说,只要泽慧答应,马上就安排工作。” 舅妈轻叹:“其实,年纪大了点都没什么,脸上还有道疤,这倒真把我给难住了。” 王师傅辩着:“他那是解放战争留下的。人家是荣誉军人,听说他们福利还很多。” 舅妈摇了摇头:“嗨,……姑娘走的时候拉着我,要我给她放一户好人家……” 老人为难地望着他。 王师傅老实地:“干娘,组织都出面了,如果不见上一面,在组织面前我真的不好过。” 碧玉两难:“偏偏是组织出面。干娘,这事水生也不好推脱。我看,还是让他们见上一面,从泽慧口中说出来要好些?” 二人恳求的望着老人。老人放下活计。 舅妈抬头:“荣生,我知道你为难。不见吧,组织都出面了;见吧,泽慧心高气傲,我真怕她一时会做出什么。” 碧玉:“这样,干娘,等她回来,我先跟她谈谈,探探她的口风。” 老人抬头望向屋外。三人一阵沉默。 舅妈吁了口气:“看来也只好这样。你跟她一块长大,啥话都可以说。你直接告诉她,如果不见上一面,这事完不了。” 王师傅如释重负:“那明天我去约他们?” 舅妈慎重的:“别,荣生,还是等等。等碧玉说好了再约。如果先约,泽慧倔着不见,事情就更糟了。” 王师傅点头。碧玉突然想起。 碧玉:“看,说了半天,做饭我都忘了。”
33。小城。公园。日。 泽慧在公园的凉亭边倚栏而立。她好奇的凝视着池内的游鱼,弯下腰,捡起一颗石子投过去。鱼儿一惊,迅速的四散游开。她抬头望了望通向亭边的青石小路。望着池中迎风摇动的红荷,泽慧轻声:“烁烁莲花瑞,亭亭出水中。……” 不知什么时候那青年出现在泽慧身后。 青年朗声:“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泽慧欣然转身:“志宁,从哪儿进来的?” 张志宁:“这是秘密,你猜?” 泽慧好奇的:“我一直注意着那条小路,没看见你从那儿过来。” 张志宁笑着:“你看哪儿?” 泽慧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泽慧一惊:“围墙那么高,后面是条小河,你不怕?” 张志宁很轻松:“你看,墙外那棵柳树,爬上树,抓住树丫,身子一晃,就站墙上了。” 泽慧紧张:“那多危险!要是掉下去就完了!” 张志宁牵着泽慧手:“放心。我怕你等久了,所以就走了捷径。” 泽慧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拉他坐下。 张志宁多情的看着她:“看你担心的样子,这只是一桩小事。” 泽慧眼睛一亮:“你是说再危险的事你也做过?” 张志宁神秘的:“我告诉你,小时候,我叔叔家有一片桃树。每年桃子熟了,为了不被发现,我就悄悄爬到树的顶端,把上面熟了的桃子摘来吃了。然后,又抓住树丫攀到另一棵树上……” 泽慧:“哈,哈,哈……” 张志宁:“你笑什么?” 泽慧:“笑你有一天被叔叔发现了……” 张志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泽慧:“故事就该这样嘛。树上桃子没了,你叔叔会不知道?” 张志宁尴尬:“的确,有一天我刚上树,叔叔来了,他叉着腰叫我乖乖的下来。我就不下去。他坐在树下不走,你猜猜结果?” 泽慧:“哈,哈,哈……我看,你一定是悄悄的攀上另一棵狼狈的逃走了。” 泽慧开心笑着。张志宁一副气馁的样子。 张志宁:“嗨,这你也知道了……” 泽慧含蓄地:“故事就是这样编的嘛。还有,那天晚上,你连家都不敢回了。” 张志宁:“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张志宁乘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幸福的旋转着…… 阳光穿过树叶,五彩斑斓的光楞溫润的洒在二人脸上,并且变幻着…… 泽慧:“好啦!好啦!……” 张志宁气喘吁吁的停下。 泽慧仰脸:“累了吧?” 张志宁点头:“老实说,有点。但是,我还是想永远这样,让幸福不要停下脚步。” 泽慧含情脉脉的双手搭他肩上。 泽慧:“坐下,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张志宁:“让我猜猜,一定是好事吧?” 泽慧点了点头。 张志宁:“工作的问题解决了?” 泽慧:“上午,我和吉秀去了幼儿园余老师家,她丈夫在教育局工作。她答应帮忙。如果她帮忙,我想工作问题算是解决了。” 张志宁:“这真是太好了!不过……” 泽慧着急:“不过什么?” 张志宁神秘的:“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泽慧装着生气:“快点说啊!……” 张志宁:“上午,我把车间的技改方案交给主任了。主任说,先交厂里讨论,一旦通过,就让我负责车间的技改工作。” 泽慧:“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泽慧张开双臂双眼微闭,纵情的享受着幸福的时光。张志宁伸手去拉她,突然弯下腰。 张志宁:“哎哟……” 泽慧一阵惊慌。 泽慧:“怎么啦!” 张志宁痛苦的用手揉着脚肚。 张志宁:“抽筋,刚才转圈转得有点抽筋……” 泽慧弯下腰:“来,我给你揉揉?” 乘泽慧不注意,张志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音乐声慢起,二人齐声吟着: “……色夺歌人脸,香乱午衣风。 名莲自可爱,况复两心同。……”
34。屋内。日。 泽慧哼着歌曲兴高采烈的从外归来。她拐进屋,与舅妈撞个满怀。 舅妈瞪着她。泽慧像犯了错的小孩,下意识的挺直腰。 舅妈斜她一眼:“干什么,风风火火的?” 泽慧支吾:“喔……我忘了将简历送幼儿园。” 舅妈:“大姑娘了,一点都不知不矜持。” 泽慧:“人家有正经事嘛。” 舅妈:“瞧你这样,今后找个婆家有你受的。” 泽慧反唇:“要是那样,我就不找婆家。” 泽慧欲转身。舅妈拉住她。 舅妈:“泽慧,站住!昨晚说的想好没有?” 泽慧:“什么?……” 舅妈:“说了半天,你全当耳边风!” 碧玉从内出来。 碧玉为难的:“泽慧,我也觉得大了点。可你不见一面,人家代表组织,姐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你瞧不起组织。你去吧,岁数大那么多,嗨……见不见面都叫人为难。” 泽慧握住她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和姐夫的好。可他岁数太大了,我真的喜欢不起来。我想过,不见面,姐夫的确为难。但是,我担心,一旦见了面,没准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碧玉委婉的:“泽慧,我看好歹还是见上一面吧。没听你亲口说出,他们会一个劲的纠缠你姐夫。姐夫说,尤其那个姓尤的干事,蟑目鼠眼的样子,真的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泽慧点头:“姐姐,我听你的,时间你们约。” 碧玉嘱咐:“那我们就说定了。明天礼拜,我让姐夫约约,见了面,听见你亲口说出来,才能断了他们的念头。” 泽慧咬着唇点头。 舅妈叹了口气:“唉,也只好这样了。”
35。街市。茶楼。日。 茶楼上苟成一脸兴奋的谈着自己当年在朝鲜打仗的趣事。王师傅专注的倾听着。尤灵不时从坐位起身走向窗边向外张望。 远远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一对青年手挽手有说有笑向茶楼方向走来。 尤灵眉头一皱,向内:“王师傅,你来——” 王师傅凑上前,见泽慧和一青年挽着手向茶楼走来。他一脸的尴尬。 尤灵沉下脸:“老师傅,事怎么能这样办?” 王师傅无语的缩着身子后退。
36。茶楼下。日。 二人来到茶楼前停下脚步。 泽慧拉住张志宁不舍的:“就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张志宁:“记住,想好了再说,别让王哥为难。” 泽慧点头:“你刚刚教过我嘛,要客客气气的……我还小,还要去成都上学,现在还没考虑谈恋爱的问题。” 张志宁一本正经:“放自然一点儿,别紧绷着脸,像人家欠你什么。” 泽慧故意把嘴一噜。 泽慧:“茄子!——好吧?” 张志宁笑了笑拍着泽慧:“快去,别让人家等久了。” 泽慧转身走进茶楼。 泽慧回眸:“不许走啊,我马上下来!”
37。茶楼上。内。日。 苟成谈得眉飞色舞。他用手敲着茶桌。 苟成:“朝鲜那会儿,冰天雪地,光雪都铺尺多厚。我这南方人哪儿见过。那一蹲就是几天几夜。饿了,馒头冻得像石块,咬不动,用石头砸,砸碎了再咽。渴了,没水,大把大把的雪抓起来往嘴里塞。那日子多苦,——你是营长呀,再苦,你得带头,全营战士都看着你呢!” 尤灵奉承着:“这革命江山全靠你们,要不,哪来坐这儿的安稳日子。——看,现在咱科长是荣誉军人,战斗英雄,多光荣!多叫人羡慕!……王师傅你说呢?” 王师傅心事重重,望着二人出神。 王师傅:“……” 经尤灵一奉承,苟成情绪更加高涨。 苟成:“这腿和脸上这疤就那时留下的。美帝的飞机飞过来,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弹。等轰炸过后,我醒来用手一摸,身边战士都冻硬了。我挪了挪脚,还好,只是被弹片伤着。” 言谈中,泽慧轻快的走向三人。 尤灵死盯着泽慧。盯得泽慧有点发怵。 泽慧微笑着:“王哥?——” 王师傅勉强笑着:“泽慧,来啦,我给你介绍介绍——” 苟成主动起身,拉开坐椅。 苟成热情的:“来,泽慧,歇歇。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苟成递上茶。泽慧凝立不动。 苟成客气的:“泽慧,才泡的,喝两口?” 泽慧努力使自己平静:“王哥、科长,昨晚姐姐告诉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是战斗英雄。昨晚我反复想了一整夜。我今年才十六岁,还小,还不准备这么早就安家。我想找人再补补课,明年继续考学。” 王师傅默不做声的低着头。 苟成尴尬的笑着:“看,泽慧是新时代的青年,多进步!毛主席就说过,活到老学到老。你不学习,这一化三改造怎么做。啊……对不对,王师傅?” 苟成的言不由衷,难掩心中的失落。一时气氛凝重。王师傅小心地吹开茶沫,将目光投向泽慧。尤灵连忙从坐位起身,强装热情地走近泽慧。 尤灵:“来,泽慧,先坐下。不要拘谨,一回生二回熟嘛。咱科长是军人,战斗英雄,以后慢慢了解,他的光荣事迹还有很多。” 泽慧礼貌的笑了笑,依然不动。 泽慧:“过去老听广播里讲英雄的故事,昨晚上姐姐告诉我,说科长在雪地里,冒着美帝的炮火,带领战士坚守几天几夜。所以我今天就是来亲眼看看我们的战斗英雄。” 尤灵撇了泽慧一眼。 尤灵一语双关:“现在满意了吧?” 泽慧欣然:“能亲眼见到,当然满意了。” 尤灵强装笑脸去拉泽慧:“来,先坐下。今后慢慢了解。我们等着你点菜呢!想吃什么?” 泽慧本能的甩开他的手。 泽慧客气的:“苟科长、尤干事、王哥,饭我就不吃了。我约了同学去余老师家,他人还在下面等着呢!” 王师傅沉着脸不自然地:“泽慧,你看,还是吃了再走?” 泽慧礼貌的弯下腰,给三人鞠了个躬。 泽慧尽量保持着微笑:“对不起科长、尤干事、王哥,你们慢慢吃,我还真得走了。” 言毕,泽慧转身。 尤灵欲阻止:“泽慧,等等?——” 泽慧已轻快的走向楼梯口,她微笑着回头挥手……
38。茶楼下。日。 泽慧如释重负的从楼上下来。 张志宁迎上:“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泽慧:“走,我给他们说清楚了。” 张志宁怔住:“泽慧,你还是该多坐会儿。” 泽慧天真的:“他们留我吃饭。我说,我约了同学要去余老师家,所以赶紧逃了。” 张志宁小心的:“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泽慧咧着嘴:“看,我这样,脸都笑痛了。” 张志宁认真:“泽慧,别让王哥难做?” 泽慧娇嗔:“好啦,我不是小孩啦!真啰嗦!” 她挽着恋人,二人匆匆离开了茶楼。
39。茶楼上。日。 泽慧离开后。苟成脸色阴沉,不停地抽着闷烟。王师傅像犯了错的学生,头低垂着。尤灵黑着脸走近王师傅。 尤灵斥责道:“王师傅,这你就不对了!又要做好人,答应给科长介绍,没说好,干脆你就不要约!” 王师傅怯怯地抬头:“……” 尤灵手敲着茶桌,数落着:“王荣生啊王师傅,叫我说你什么好!你看,咱科长这么好的条件,革命军人,战斗英雄,难道还配不上你那小姨子?老实说,玩资产阶级那一套把戏是要吃亏的!我告诉过你,只要她同意,领导说了可以马上安排工作。你说你想进步,我说,好啊,这我可以帮忙,我们可以共同进步。” 王师傅胀红脸:“……科长、尤干事,你们原谅她,她还小。回去……我再做做工作。” 苟成用手敲了敲茶桌。 苟成沉着脸:“小尤,看你们办的事?——这叫啥事啊!人家不愿意,就不要约!把我当成什么了?旧军阀?我们出来革命,就是要打倒旧军阀,让人民当家做主!” 王师傅满头是汗。 尤灵唬着脸:“王师傅,我们尊敬你,老工人、老师傅。开玩笑可以,但玩笑也不能这样开呀!——你看,今天这玩笑你就开大了!” 王师傅抬头,语无伦次:“……我想,……这,这是……组织上交待的任务……” 演戏一样的尤灵,气愤地把手上茶碗往桌上一搁。茶水从茶碗溢出流满一桌。 尤灵:“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继续下去会犯错误!会犯错误啊——老师傅!” 王师傅擦着额上的汗。苟成暼了瞥二人。 苟成脸色稍缓:“算了,尤干事!再说有什么用。这女娃儿心大,我想,王师傅的话她也未必会听。” 王师傅终于有了下台机会。他点着头。 王师傅一脸憋屈:“真的,科长,我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着。今天我回去再让老人做做工作?” 苟成:“就这样吧,小尤?把账付了,我们走!” 王师傅紧绷的脸努力笑着。 尤灵瞪眼指斥道:“你呀你,亏我在领导面前夸你。这事办得不清不楚!再怎么,也不该演这么一出来作弄咱科长吧?” 王师傅嚅嚅:“科长、尤干事……” 尤灵扔下钱随苟成转身离去。 王师傅拿着那钱挥着:“尤干事,等等?……” 没等他赶上,二人已走了下楼。 王师傅瞪大眼睛,呆望着二人下楼。随后,收住笑容,一屁股瘫坐竹椅上。
40。生活区。屋内。日。 王师傅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舅妈端着茶笑脸迎上。 舅妈:“喝茶,荣生。这么快就回来哪?” 王师傅黑着脸不吭声。 舅妈突然意识到什么。 舅妈上前小心的:“谈得还顺利吧?” 王师傅头也不抬,嘴里叽咕着:“唉,真是的,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 碧玉从厨房出来,发现他脸色严峻。 碧玉关心的:“荣生,到底怎么了?一家人什么话不可以说?” 王师傅眼一翻:“……我说了,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 老人从旁看出点端倪。 舅妈:“碧玉,八成是泽慧这死丫头,说什么把人给得罪了!” 碧玉迟疑:“不会吧,泽慧是明理的人。” 王师傅怒目圆睁:“不会!你帮她说?回来自己问她,让我把组织上的人都得罪完了!——不愿意你可以早说,没必要带个男人来坑我!” 舅妈一惊:“带个男人?不会吧?” 王师傅怒气冲冲:“要别人说,我还不信。——我这脸该抽!——今天已经都丢尽了!” 王师傅伸手抽着自己的脸。怒气冲冲地转身,把门“呯”的一甩,向外走去。 舅妈和碧玉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顿时室内空气已经凝固了。
41。小城。街上。日。 身着红色翠花中式上装,泽慧独自出现在小城的街上。从店里出来的吉秀看见她,悄悄跟了上去。 吉秀走近,拍着她肩:“怎么今天就一个人?” 泽慧回头一笑:“我一猜就是你。” 吉秀狡黠的:“怎么,那人没来?” 泽慧脸上泛起红晕:“什么那人?” 吉秀:“还跟我装!哼,现在有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了?” 泽慧掩饰:“我没有装嘛。” 吉秀:“看,说谎了不是?脸都红了!你和呆头鹅一起,我都看见两次了!” 泽慧垂下眼睑:“还不知成不成呢,你就叫我打锣放炮。” 吉秀追问:“老实说,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泽慧:“你查户口来了?” 吉秀:“就是要查!看我放心不?” 泽慧认真的:“好,我给你说,他是翻砂车间的工人。现在厂里一化三改造,他在搞技改,所以陪不了我。” 吉秀调侃着:“真是可惜了。那头鹅就丢下你一个人,孤独的彷徨在这幽长的小巷……” 泽慧装着生气:“不跟你说了,小蹄子!——满嘴没一句话正经。” 吉秀:“小妮子,敢跟我耍脾气!脸转过来,让我看看,——哦,原来见色忘友长得就是你这样?” 泽慧眼一瞪:“小蹄子!——敢戏弄我?看我不收拾你!敢说我见色忘友……” 吉秀闪身躲避着:“说你了,又怎样?……追我啊……” 泽慧追打着:“还敢取笑我,给我跑……” 天真无邪的二人一边走,一边嘻闹着。她们的笑声飘浮在青石铺就的小巷……
42。屋内。日。 踏进屋泽慧就感受到屋内空气异样。 泽慧天真的:“姐夫、姐,怎么啦?” 王师傅白了她一眼,不停地抽着闷烟。舅妈脸色严峻。碧玉迎上前,拉住她。 碧玉关心的:“泽慧,饭在桌上,快去吃。” 泽慧准备进屋。 舅妈眼神严厉:“泽慧,过来!我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泽慧怔住:“舅妈,什么事?我又没做什么?” 舅妈恼怒:“做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 泽慧低头:“……哦,我跟吉秀去了趟余老师家,打听招人的事。” 舅妈追问:“就这些?” 泽慧望了望姐夫,那张脸黑得出奇。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泽慧:“还有,去了趟姐夫他们喝茶的地方。” 舅妈目光像刀:“没别的了?——看拿姑娘惯得不成样子,当着大家也说谎!就没别的了?” 姐夫不住地唉声叹气。 泽慧委屈的:“不信你可以问姐夫?” 脸色铁青的姐夫抬头,直视着泽慧。泽慧感受到一股寒气逼人。 王师傅叹息着:“唉!……真是这样!常言道,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泽慧,你说你伯伯、伯娘去世了,没地方去,要来投靠我们。我说好,我和碧玉也没多余的亲人。你说说,这几年我和碧玉待你是不是像一家人一样?” 泽慧心中忐忑的点头。 王师傅异常平静的:“好。如今你中学也毕业了,组织上说,厂里苟科长看上你。我想人家是荣誉军人,又是战斗英雄,能给你放一户好人家,我和碧玉也安心了。约你见面,你没反对。结果怎样,你竟和一个年轻人手挽手有说有笑地走来。你不是让我下不来台!?是直接给我挖坑!打我这张脸!” 泽慧目瞪口呆。舅妈和碧玉沉默着。 泽慧试图解释:“姐夫,我……我就是让他陪我一会儿……” 王师傅厉声:“泽慧,今后不要叫我姐夫了!我这脸都给你打肿了!” 言罢,他用手不停拍着自己的脸。 泽慧的双眼委屈的噙满泪水。 泽慧:“姐夫,我也没说得罪人的话啊!” 王师傅双目园瞪:“还用说!你这比说还打人!……好哪!你也长大哪,我们也管不了你!这几年就算我们白养你!今后好也罢,歹也罢,只是再别叫我姐夫了!” 说完,王师傅怒冲冲地转身而去。随着房门传来“呯”的响声,泽慧的泪水一涌而出。 碧玉上前搂住泽慧。 碧玉安慰道:“好啦,别哭了!姐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偎在碧玉怀里,泽慧不停地抽泣……
43。月夜。 弯月悄悄爬上树頂。冷冷的月光瀑布般从窗口泄入屋内。泽慧抱着洋娃娃,悄悄从床上起身。她走到窗前,泪光晶莹的靠那里,凝望着明亮的星空…… 空中,乐声漂浮。隐隐的音乐声中,传来小女孩清溪般的声音: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渐渐地天空亮起来……
44。闪回。小城。日。 春天,阳光明媚。 小小的四合院内,草木生机勃勃。 年轻女人坐院中读着书,晒着太阳。屋内回荡着女孩读书的童声。 女人向屋内:“泽慧,出来晒晒太阳?” 一会儿,扎着小辫的小姑娘从屋内跑出。 女人:“读的什么书,我看看?” 女孩将书递给母亲。女人接过书。 女人一愣:“《苏小小墓》,小孩子不看这个。” 女孩缠着母亲:“伯娘给我讲讲,这诗读着读着,心里总觉得有点难受。” 女人:“小孩子,难受可以读其他的。” 女孩嘟着嘴撒娇:“读其它的没心情。” 赖不过女儿的纠缠,女人拉女儿坐身边。 女人娓娓的道:“这是唐朝诗人李贺在描写一位南朝姑娘。它比喻苏小小的眼睛,像兰花缀着露珠;而芊芊的茵茵绿草,好似她的垫褥;亭亭的青松,像她出行的伞盖;走起路来,衣衫飘午,环佩如流水……” 女孩:“娘,我怎么觉得这诗有点冷……” 女人:“感觉不好我们就读别的。” 院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男人:“是谁惹我们泽慧不高兴啊?” 女孩转身跑过去,搂住父亲的脖子兴奋的狂吻。 女孩:“伯伯,想死我了!” 伯伯:“泽慧,猜猜,伯伯给你买什么了?” 女孩:“一定是好吃的?” 伯伯摇摇头:“不对。再猜?” 女孩:“我想想……” 伯伯:“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变,怎么样?” 女孩调皮的望着父亲,然后捂上眼睛。 伯伯摇头:“留一条缝可不行!” 女孩不情愿的重新捂上双眼。 伯伯:“一、二、三,看!——“ 伯伯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金发洋女孩儿,在女儿眼前晃悠。 女孩松开双手,惊喜地叫了起来:“啊,洋娃娃!洋娃娃!——” 温馨的欢笑声,在院内久久回荡着……
45。夜已深。 靠窗前的泽慧,仰望空中:亲人的面容渐渐远去,慢慢地消失得无踪无影…… 她控制不住心中的酸辛,泪水不住的下倾……
46。小城。街巷。日。 身著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目若秋月的泽慧,她挺胸收腹,目不斜视,步履有韵的踏着小巷的青石路,优雅的从小巷穿过…… 街市的路人,有的停下脚步,目光随着她的节奏飘向远处……
47。街巷。日。 巷口的茶楼下,尤灵停下步子,目光久久地盯着泽慧飘然离去的背影。 老黄用手捅他:“人都走远了,还呆望着?” 尤灵掩饰的:“哦,……看她那副资产阶级小姐的样子,眼里就没人了!——” 老黄:“尤干事,你也别狡辩。看你刚才那的神态,一双眼睛都落人家身上了。” 尤灵冷漠一笑:“哼!我说啊,这女人那双眼睛,梨花带雨,谁摊上谁就等着倒霉!” 老黄偏着头端详着:“算了留点口德吧。我怎么觉得这话里散发着一股酸酸的味儿?” 尤灵目光阴冷的转身。 尤灵从牙缝挤出:“哼!……有一天……” 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把话咬住。那眼中蹿动着令人畏惧的邪恶和阴忍…
48。钢铁厂大门外。傍晚。 下班的人流从厂里缓缓出来。 吉秀在大门外张望着。她看见张志宁衣服搭肩上,精神萎靡的走出大门。 吉秀挥手:“小张师傅?小张师傅?” 人流中,张志宁猛觉有人叫他,四处张望。 吉秀大声:“在这儿!——” 张志宁心神不宁:“……啊,有事吗,吉秀?” 吉秀埋怨:“你还知道有事?这几天把泽慧害苦了!” 张志宁有点伤感:“我天天下班就到江边,也不见她来。我想她早把我忘了。” 吉秀:“看来你也是多情种。你不知道,从礼拜天后,泽慧和家人都闹翻了。嗨……真的,你们一个痴得有水平,一个傻得可以!” 张志宁:“吉秀,到底出了什么事?” 吉秀:“看你急的。前两天,她来厂里找你,一到大门口,就见那姓尤的,所以又回去了。晚上你去江边,她在那里等你。” 张志宁急着:“好,我这就去。” 吉秀噗嗤一笑:“说你傻还真傻!吃了饭再去。待会儿,我去她家把她约出来。” 张志宁自嘲:“嗨!……我真的很傻,竟以为她把我忘了嘞!” 吉秀:“快回去,待会儿别让泽慧等久了。”
49。办公室。内。 苟成端着饭菜开门,见尤灵仍在伏案读报。他困惑地看着他。 苟成:“小尤,还没回去?” 尤灵:“科长不是也没回去。” 苟成:“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有家室的人。” 尤灵憨态可掬:“我得抓紧学习,要不,怎么能跟上科长的步子。” 苟成:“过来,坐会儿?” 尤灵放下报纸,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 苟成:“下班了不用这么严肃。” 尤灵满脸堆笑:“科长,什么事你吩咐?” 苟成:“这几天,见过王师傅没?” 尤灵摇头:“从那天茶楼以后就再没见过。” 苟成笑着:“有空车间去看看,毕竟人家是老工人老师傅。作为干部,我们做事要公私分明,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没觉悟。” 尤灵:“科长,这人我真还瞧不起!” 苟成严肃:“小尤,别这样。觉悟高点。” 尤灵点头:“明白了,科长。但是……” 苟成瞅他一眼:“小尤,头抬起来,像个军人,有话就说,不要总吞吞吐吐的。” 尤灵讨好的凑上前。苟成一笑。 尤灵:“前两天我在大门査岗,看见泽慧想进厂,估计是找二车间那年轻人。大约见到我在,转身又走了。” 苟成皱眉:“哦,算了吧,别提这事。” 尤灵不识时务,忿忿地:“现在的年轻人,就爱谈什么爱情,那些女娃儿一听就飘浮浮的。他们不知道,结婚就是油盐柴米。我还真不明白,一桩婚事,组织都出面了,她竟……” 苟成打断:“我说了,别再提起!” 尤灵恨恨的表白着:“科长,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不计较,我已经给他们记上了一笔。——跟组织作对,——哼,可别犯我手里!” 苟成一怔:“小尤,说话你要注意。” 尤灵诞着脸,起身将茶续上水,递过去。 尤灵满脸堆笑:“科长,看,我气昏了头不是?一着急,这嘴又胡言乱语。” 苟成声音低沉:“这事不怪你。事虽没办好,我知道你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作为干部,我们说话要多考虑考虑。” 尤灵不停的点头:“科长批评得是,我今后一定注意。科长,下午我还琢磨着,明天我去趟妇联,请他们为咱领导介绍一位既贤惠又漂亮的嫂子。让他们看看,离了红萝卜是不是这世上就没菜上席。” 苟成露出笑意:“其实,小尤,我知道你是好心,也会办事,只是说话分寸要注意。” 尤灵讨好的:“咱科长为革命出生入死,这事我都办不好,真枉在警察局混了那些日子。” 苟成皱眉:“嗯。——看你,又来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旧警察了,是人民的保卫干事。” 苟成微笑着透露出批评的意思。 尤灵腆着脸:“科长,我这人就性急,一急就犯老毛病。所以,科长对我要多教育。” 苟成耐心地:“小尤,这样不好,要改。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 尤灵抬头望钟:“不知不觉都七点过。科长饭冷了,我给你热热?” 苟成含笑:“没事,我自己来。” 尤灵离开后,屋内苟成孤独的站那里,眼神有点僵直。
50。江畔。傍晚。 落日向远山沉去。暮色使大江和远山变得一片青紫。泽慧倚着恋人,惆怅的望着空中。 泽慧黯然的:“我多想像空中的燕子,无忧无虑的在天上飞呀,飞,……那该多好……” 张志宁温情的:“泽慧,不要有太多顾虑,相信我,一切都将过去。” 泽慧忧郁的:“好几次我想去找你,走到厂门前,就看到尤灵。他那双眼睛盯着我,死死的,像蛇吐着信子,叫我磣得心慌——我的脚想提,就是始终提不起来。” 张志宁紧张:“他没有过份的举动吧?” 泽慧摇头:“没有。只是那眼睛叫人生怕。” 张志宁:“明天我去跟他聊聊,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泽慧担心的:“别,别去找他!他是保卫干事,到头来还是你吃亏。” 张志宁紧捏拳头:“我不管他干什么屁事!惹着我,要他看看,这拳头不认人!” 泽慧抓住他:“志宁,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听王哥说,是组织让他出面。我在想,只要我没结婚,恐怕他们会一直纠缠下去。” 张志宁:“看着我,不用怕。你看这样好不好,礼拜天,我去找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你舅妈和王哥。我们是自由恋爱,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泽慧纠结:“让我想想,志宁……现在把姐夫也得罪了,他说再不管我的事。——叫我怎么办啊……” 张志宁安慰着:“别急,泽慧!不是还有我。想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泽慧神情沮丧,身体紧偎着恋人。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 泽慧抬头望着远方,伤感地:“花园里,野草蔓延,将花儿无情的绞杀。花儿枯萎了,鸟儿也飞向了远方……” 张志宁爱怜的轻抚着恋人的黑发。 张志宁低声:“但是,抬起头,看,夜色已经降临。那勾弯月像一条小船,我们乘着它越过万水千山。寒冬过去,暖春又来。花香、夜暖,我们抚着幸福的船舷……” 泽慧小声:“会有那一天吗?” 泽慧偏头注视着恋人的眼睛。 张志宁点头:“会,一定会有的!” 银色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顿时,泽慧一扫刚才心中的阴霾,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泽慧含蓄的:“所以我觉得……” 他含情的盯着那明亮的双眼。 张志宁轻声:“觉得什么,你说?” 泽慧:“这不好说。只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一眼,就好像感觉有点熟悉,在哪儿见过。” 张志宁温情的:“是的,我也一样。初见你那一眼,我也觉得好熟悉,像是在前世。” 月光下,四目相对。两人慢慢靠近,泽慧闭上眼睛…… 一会儿,泽慧脸上容光焕发。幸福使她换了个人似的,使她变得更加抚媚而矜持。 泽慧含情脉脉:“志宁,我们结婚吧!” 张志宁惊喜:“什么?你再说一遍?” 泽慧一字一句:“我说,我们结婚吧!——” 张志宁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他深情的捧住她的脸,盯着她双眼。 张志宁庄重地:“泽慧,我记住了!记住了这一刹那!我,张志宁与李泽慧,今生,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泽慧捂着他嘴:“志宁,别说死好么?抱紧我……” 柔缓的音乐顺着月弦泄下: “静静的百合开在 与你相视的那一眼上 夜色降临已 洒下一片银色的光 ……”
51。家属区。外。日。 骑着自行车,尤灵拐家属区。平房前,他抬头看了看,停下来,将车靠檐下。 尤灵走到门前,回头望了望,敲门。 屋内传出:“门开着,请进。”
52。外。日。 泽慧拐进宿舍巷口,走到门前,欲推门。她听见屋内有谈话的声,驻足。 一会儿,门开了。泽慧抬头怔住。尤灵见是泽慧,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 泽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尤灵目光狡黠的转动着,骑上车离开。 良久,泽慧呆呆的立在房门前。
53。屋内。日。 碧玉和舅妈沉默着。王师傅不停地抽烟。 碧玉小心地:“干娘?——” 王师傅瞪了她一眼:“还说什么?比方已经打尽了,她竟不听。要是不答应苟科长,莫说宣传科,连幼儿园的工作也没她的份!” “吱呀”,门开了。三人触电般沉默。 泽慧感受到气份异常。她定了定神。 泽慧无比镇定:“舅妈、王哥、姐姐,在门口,我看见了尤灵,我已经想好了。” 屋内三人目光齐刷刷的盯着她。 泽慧平静的:“我想,最近真的为难王哥了。我只有尽快和张志宁结婚,他们才会死心。” 泽慧这话像一个炸雷,使三人大吃一惊。 舅妈厉声:“不行!这婚事,我坚决不答应!” 舅妈断然否定。王师傅一脸铁青。姐姐低头不语。 泽慧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泽慧反唇:“舅妈,不行?还有其他办法吗?” 舅妈斥责道:“张志宁也就人年轻标致。才二级工,他拿啥养活你!” 泽慧态度坚决:“我不要他养活。结了婚我就出去工作。” 舅妈叹口气:“真不知他给你灌了啥迷魂药!” 话已至此,泽慧索性豁了出去。 泽慧:“舅妈,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不容许婚姻包办。苟科长比我大十八岁,那么大,我喜欢不起来!” 舅妈手指泽慧,脸色发青。 舅妈气语欲结:“泽慧!——你!……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喜欢不起来?可以培养!你看看,姐姐和姐夫,也相差十八岁,现在感情不是很好!” 泽慧冷静的:“我跟他已经说好了,他去厂里找房子,我们争取在年前完婚。” 舅妈张嘴呆住:“……年前结婚?” 碧玉起身,走到泽慧面前,拉住她。 碧玉委婉地:“泽慧,缓缓,不要那么急。这么重要的事,一定要想好再做决定。” 泽慧:“姐姐,我想好了。这一家四口,就姐夫一个人工作。我嫁了,也可以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屋内沉闷,几乎听得见各自的呼吸声。 舅妈无奈的长叹气:“你呀你!……不到黄河心不甘,到了黄河来不及!——泽慧,你是姑娘的女儿,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你搬梯子。我告诉你,刚才尤干事说了,你同意这们婚事,不光是幼儿园做老师,连宣传科明天也可以去。现在你自己把梯子给砸了,我看,幼儿园的工作也轮不到你!” 听舅妈一说,泽慧不敢相信:人居然会这么无耻。她压制住几乎被点燃愤怒。 泽慧条理清晰的:“舅妈、姐姐、姐夫,这件事的确很对不起。如果他们再问起,请告诉他们,我喜欢这份工作,如果要拿婚姻换,我只好说,谢谢!——这绝对不可以!” 泽慧的答复如此坚决。舅妈和碧玉瞠目结舌。沉默不语的王师傅抬起头。 王师傅语气平静:“泽慧,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无话可说。我和碧玉也无权干涉你的婚事。如果你坚持嫁张志宁,结婚也不要来请我。请我,我也不会去!这几年在我们这儿吃住,我们也不要你报答,就当还你父母当年收留碧玉的情!” 说完,王师傅闷声走了出去。碧玉不住的叹息。 舅妈像是沉入水中,喉咙发出:“……你!……”
54。江岸。秋。日。 江岸的路边落叶纷纷。岸边有不少送行的人。客船拉响了上船的汽笛声。 泽慧和吉秀手挽手默然的走来。 吉秀装作轻松的:“好啦,不要这样,今后我还要回来探亲的。” 泽慧依依不舍:“嫁武汉那么远,再见面又不知是那一个日子。” 吉秀叹气:“有什么办法?家里没人,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在家这样耍起。我们家六七个人吃饭,我爸那点工资如何养得活。” 泽慧红着眼:“嫁近点不行?” 吉秀黯然:“我不能像你敢爱敢恨。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要上学。介绍人说,他退伍是团级,答应每月给我家贴补生活费。” 泽慧声音戚戚:“吉秀,到了记着来信。你这一走,今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泽慧抓住她的手不放。 吉秀勉强笑着:“别难过……你不是也快嫁人了?” 泽慧噙着泪。吉秀一把将她抱住。 吉秀红着眼忍着:“我们谁也不准哭,好吧?” 泽慧抹了抹眼角,破涕为笑。 泽慧:“嗨,我这是怎么啦?你嫁人是好事!” 时间一分分过去。客船拉响第三声汽笛。 泽慧强颜欢笑:“快去,你妈在那儿叫你。” 吉秀红着眼,转身向轮船走去。 吉秀回头挥手:“泽慧,不准哭!记住,结婚一定要来封信!——” 泽慧点了点头,随后,将头扭向一边……
55。岸边。日。 迎着江风,泽慧孤独地站立岸边。她望着客轮在茫茫水天渐行渐远,直至在视线中消失。 许久,她伸手拢了拢发,口中伤感地吟着: “昔年种柳,依依江南。 今看摇落,凄苍江潭。 树尤如此,情何以堪。 ……”
56。屋内。日。 一年以后。 婚后的泽慧眼睛比过去更加明亮,人也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虽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确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和初为人母的淡淡忧伤。她身著蓝色碎花盘扣中式对门襟,黑发上盘,一付年轻母亲干净利落的装束,坐床前为不满百日的儿子织着毛衣。 约十平米的小屋内,窗边置放着松木小园桌和几根园凳。一台四足平柜对窗而立。平柜上铺了张白色桌布,上面摆了一个瓷盘。盘中放置着暖水瓶和几个水杯。墙上贴了两张抗美援朝的画报,和周旋与赵丹的剧照。 房间虽小,在她的布置下显得简洁清爽且具有浓浓的生活气息。 泽慧边织毛衣边哼着《宝贝,宝贝……》的曲子。她起身搅了搅锅里熬的汤。床上的孩子醒了。她迅速折回床边,抱起孩子。 泽慧轻声:“儿子,等等,一会儿我们一道给爸爸送饭去。” 一会儿,孩子又睡了过去。泽慧轻轻将孩子放床上,口中仍然哼着:“宝贝……妈妈和你一起等待他的消息……”
57。厂区。日。 厂外大门的围墙左右,红漆工整的书写着美术字标语:“全面贯彻社会主义总路线!”和“实现社会主义一化三改造!”大门内拉着一道道红布条幅:“坚决肃清一切反革命份子!”“全面清查一切暗藏的阶级敌人!”整个工厂显现出一种热烈而紧张的气氛。
58。厂内。翻砂车间。日。 车间内四处码放着各种铸件、模具和模型。年轻的张志宁蹲下身子用油标卡尺检查着刚脱模的铸件,然后将数据一一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车间刘主任拿着一份图纸从办公室出来,他四处望了望。 刘主任高声:“小张?小张——?” 张志宁听见主任叫自己的声音。 张志宁探头:“主任,什么事?” 刘主任扬了扬手中的图纸。 刘主任大声:“过来一下,厂里发下来一张工艺图,全是外文,你来看看?” 张志宁欣然:“好的,师傅。” 张志宁放下手中活计,走了过去。从刘主任手上接过图纸。他一边认真阅读,一边用手中铅笔勾划着。 刘主任:“说些什么呢?” 张志宁解释道:“主任,这是现在世界上流行的一种翻砂新工艺。这上面说,在旧砂中加入百分之一的水,能降溫二十四点五度。加水后的砂,要在混砂中分散均匀。然后,向松散的型砂吹风使水分得到蒸发。这样同时也排除了水中的蒸气。通过这样处理后再塑模,会大大减少铸件的气泡和沙眼,浇铸出来的产品外观也更好看。” 刘主任思忖:“既然是新工艺,我们车间也可以试试,没问题吧?” 张志宁点头:“主任,应该没问题。这是一项比较成熟的技术,在国外已得到广泛应用。” 刘主任:“这样,你把图纸拿回去,把工序都译出来。下一批轮毂,我们可以用这个办法试试。效果好,今后我们就照新工艺做。” 张志宁爽快的:“行,主任。我带回家,再找几本专业书查查,熬两个夜把它译出来。” 刘主任拍着他的肩:“好好干,年轻人!下月厂里开生产会,我会向厂里提议,任你专职搞车间的技术革新。这样,我们也就可以跟炼钢车间争第一名。” 张志宁:“好的,主任。” 张志宁心中充满喜悦和兴奋。
59。车间内。日。 身著一身旧军装的尤灵,打着口哨,贼眉鼠眼的走进翻砂车间。他看见刘主任和张志宁交谈甚欢,身子一闪,躲在铸件后偷听。他那双眼睛时而疑惑,时而布满阴云。 一会儿,尤灵打着口哨,肩膀一摇一摆,悠哉悠哉地又从翻砂车间出来。
60。家属区。外。傍晚。 系着围裙的泽慧口中哼着京剧的调门,从屋内出来,在屋檐下的煤炉前忙碌着。下班后的张志宁不声不响地靠近。他侧脸久久地凝视着妻子。 泽慧回头嗔道:“干什么,这么高兴?” 他一付孩子气的将嘴凑妻子耳边。 张志宁神秘的一笑:“好消息……” 泽慧温情一暼:“什么好消息,看把你高兴得这样?” 张志宁孩子似的:“猜?——” 泽慧摇头:“猜不着。” 张志宁忍不住:“下午,主任拿了张图,全是英文。他来找到我,我一看,是国外最新翻砂工艺的介绍。他让我拿回家翻译出来。而且说,下次开生产会,提议我做专职技术员。” 泽慧盯着他:“那样的话,没现在累了吧?” 张志宁点头:“而且工资还要长几块呢。不过,责任也更重了。” 泽慧动情的打量着丈夫。 泽慧充满自豪:“我就说,我没看错人!” 张志宁得意:“你眼光好,当然不会看错。” 泽慧努嘴:“告诉你,不准嘚瑟!……” 张志宁做出委屈的样子:“就小小的一点点也不行?” 泽慧摇头:“不行。” 张志宁抓起妻子双手看着。 张志宁痛惜的:“看,原来细皮嫩肉的手,都长茧了。” 泽慧双眼灼热,偎向丈夫。 泽慧:“等娃儿满百日,我们把舅妈接过来。我再找个工作,两个人挣钱,经济就会宽裕些。” 张志宁摇头:“我不要你工作,已经跟我吃了这么多苦……” 泽慧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泽慧:“志宁,我不怕苦,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你要记着我们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张志宁将妻子双手轻轻地摁自己脸上。 张志宁深情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屋内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泽慧手指屋内,他放开妻子,转身……
61。夜晚。梦。 大江涌动,悠扬的音乐声中,星星和月亮慢慢沉入江底…… 天空明亮了起来…… 山边,似火的红叶在微风中摇动…… 泽慧高兴的哼着:“山楂树……”的曲子,弯腰采着雏菊。她不时抬头望着那弯曲的小路上追逐着飞蝶的小男孩。 泽慧抬头:“儿子,慢点跑,别磕着了……” 小男孩已五六岁了,听见母亲的呼声,一脸稚气的转过脸:“妈妈,我不会的!” 孩子继续追逐着彩蝶。 忽然,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天空骤然黯了下来。 孩子两眼惊恐的指向草丛:“妈妈,——” 听见孩子的惊叫,泽慧抬眼望去:一条蛇,直离起来,它摇着头,吐着信子,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泽慧大惊:“蛇!——” 她扔下手中的野花,急步跑上前去,一把抱着儿子,头也不回,没命的狂奔…… 渐渐地,她跑不动了,汗水湿透了衣衫,脚底被石块一跘,她摔倒地上…… 泽慧口中拼命的大呼着:“志宁,快!……志宁,快!……”
62。屋内。夜晚。 张志宁被妻子的呼叫声惊醒。他拉亮灯,拍着妻子。 张志宁轻声:“泽慧,醒醒?……” 泽慧蜷缩着身子,面容扭曲,仍在痛苦的呼叫着:“志宁!志宁!……” 他一把搂住妻子,拍着她的背:“泽慧,醒醒!泽慧,醒醒!——” 梦中的泽慧听见丈夫的呼唤声,她慢慢睁开惊恐的眼睛。 张志宁关心地:“怎么,做恶梦了?看衣服都湿透了。” 想着梦中的场景,泽慧仍然心有余悸。她身体紧紧地偎向丈夫。 泽慧:“我梦见和儿子在郊外采花,一只毒蛇从草丛蹿了出来,我抱着儿子拼命的跑呀……跑!……怎么叫,也不见你……” 张志宁安慰着:“好啦,都过去了。把心情放松,我找件衣服你换换。” 泽慧紧紧的抓住丈夫,不让他离开。 泽慧紧张地:“志宁,那双眼睛我好像那里见过……” 张志宁:“那里?” 泽慧:“唉,……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轻抚爱人的浓发。 张志宁:“那我们就不想了好吧?一场梦而已,你不要当真。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泽慧敏感的:“志宁,你会不会像梦里一样,在我们母子无助的时候就怎么也找不见你?” 张志宁怜惜的紧拥着妻子。 张志宁温情的:“泽慧放心,我不会!绝对不会的!我铭记这句诗,名莲自可爱,况复两心同。……” 两个相爱的人心与心紧紧的拥着。 黑夜慢慢褪去它的衣衫,天边渐渐亮出了曙光……
63。家属区。晨。 家属区的高音喇叭传来上班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张志宁开门从屋内出来。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志宁,等等?……” 张志宁停下。回头见泽慧手里午着围巾追了上来。她将围巾给他围上,给他整理好衣领。 泽慧:“天冷,别凉着。” 张志宁温情的盯着妻子。泽慧不好意思的低头。 泽慧小声:“别这么看着我。” 张志宁多情的:“什么!没听见?” 泽慧含笑:“天天看,还没看够!” 张志宁用手摸着头:“我得想想,为什么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泽慧低声:“好啦!隔壁李师傅来啦。” 他转过脸,没人。他孩子似的装着生气。 张志宁含笑:“好啊,敢骗我!……” 泽慧撩了撩发:“回来看个够,总行?” 张志宁含笑手指妻子,转身离开。 泽慧微笑着注视丈夫远去,直至背影消失……
64。车间内。日。 木板隔着的简易办公室内,张志宁手执圆规和铅笔,正专注地描着铸件的草图。 年轻工友推开门朝屋内张望。 张志宁抬头:“有事吗,小冉?” 小冉:“见主任没?” 张志宁:“主任上午厂里开会,下午才来。” 小冉悻悻:“只好等他回来再说。” 张志宁:“什么事?” 小冉回头:“昨天浇铸的轮毂气泡比过去还多,大家让我来找主任看看。” 张志宁皱眉:“气泡比以往多?怎么会?” 小冉:“不信你去看。”
65。车间内。日。 和小冉一同来到刚脱模的铸件前。张志宁站楞住了:刚脱模的轮毂表面密密麻麻布满砂眼。这太出乎他意料。 张志宁:“怎么会这样?” 他脸色严峻,撩起衣袖。 张志宁:“来,小冉,我们再脱一件?” 和工友一道重新脱去一个铸件的模具。当轮毂从模具中露出,工友们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他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两步。 张志宁无比困惑:“混砂加水,在国外是成熟技术,产品浇铸出来应该更加光滑平整……” 姜师傅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小张也别急,既然是新技术就容许失败。找找原因,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这些铸件可以交下一道工序焊补后使用。” 张志宁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脱模后的轮毂。 张志宁自语:“看,这些麻面,像是混砂塑模前水分没散尽,铁水注入模具,冲脱型砂造成这种现象。” 姜师傅:“别想了,走,快中午了,等主任下午回来我们再讨论。” 张志宁思忖着:“姜师傅,我想问一下,加水后的混砂做过分散处理吧?” 姜师傅:“像往常一样,这道工序不敢少。” 张志宁追问:“是按照比例加的水?” 姜师傅严肃的:“是。百分之一的水,百分之五新砂和炭灰。这儿有记录。你看?” 张志宁迅速思索着,问题会出在哪里。 张志宁自言自语“塑型前,加水后的混砂风吹后,水份应该得到充分蒸发。不该这样啊?” 姜师傅瞠目:“……还要风吹?没谁告诉我们还有这道工序!” 张志宁起身舒了口气:“这就对了。因为水分没得到完全蒸发,浇铸时型砂收缩就形成了大面积的砂眼和气泡。问题就出在这里。” 姜师傅满脸的无辜:“可是……谁也没告诉我们还有这道工序。” 他看着工友们。工友们摇着头。 张志宁一惊:“图纸上我把操作程序都作了标注,你们没看见?” 姜师傅:“图纸?塑型前我们找过,没找到。所以,我们就按照主任交待的做。” 张志宁吃惊地注视着大家,工友们同时摇着头。他转身往办公室跑去。
66。办公室。日。 张志宁在办公室四处翻找着。他翻遍每一个抽屉和办公桌,都不见图纸的踪影。 怎么会没有?他瘫坐在椅子上。
67。车间内。日。 尤灵摇着头从外进。众人目光投向他。 尤灵:“师傅们怎么啦,都哭丧着脸?” 工友们垂头丧气,没人理他。 尤灵一脸坏笑:“出了什么事啊?” 姜师傅手指脱模后的轮毂:“这不,昨天的铸件,气泡太多。” 尤灵看看大家,挤身上前。 尤灵有意识的:“这那是气泡,简直就是废品!” 张志宁两手空空,悻悻的从办公室走来。 姜师傅:“怎么,图纸没找到?” 张志宁无可奈何的摊着双手。 姜师傅:“只有等下午主任回来,看是不是他收起来了。” 尤灵的目光阴冷的停留章志宁脸上。 尤灵别有用心:“小张师傅,你不心痛?一炉钢水,都成了废品。——这是国家的财产啊!” 张志宁扫了眼那付幸灾乐祸的嘴脸。 张志宁声音低沉:“你别来凑热闹了,一边去!大家正在找原因,看问题出哪里。” 尤灵一旁用心险恶的冷笑着。 尤灵字斟句酌:“这不明摆着,车间出了废品,问题在人身上。——出在人身上!” 尤灵话中有话。众人大吃一惊。张志宁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把他拉开。 张志宁:“让一让,靠边站。大家都着急死了,你不懂生产,就不要胡言乱语。” 尤灵冷笑着:“是,我不懂生产。但我知道这是生产事故!我更知道,在社会主义阶段,生产事故背后隐藏着严峻的敌我斗争!” 看见尤灵那付丑陋的嘴脸和他别有用心的言语,张志宁恨从脚底起,两眼一瞪,一把揪住尤灵的衣领。 张志宁怒目:“说什么?看你獐头鼠脑的样子,操着手,今天想起整谁了?” 尤灵退缩着:“你……你要干什么?……” 姜师傅连忙挺身将分开二人。 姜师傅:“尤干事,也别动不动给人扣帽子。以往铸件出现这种情况,都是交下道工序焊补。既然是技术改造,有成功,也允许失败。像你这样说,今后这工作谁还敢做?” 张志宁逼视着他。尤灵气喘吁吁。 张志宁:“算了,我不跟你争。尤干事,你不懂生产,跟你争也是浪费时间。” 张志宁在工友们劝解下离开。 受屈辱的尤灵疯狗一样,他望着离去的张志宁,沙哑的嚎着:“一炉钢水,出了废品!出了生产事故,这是破坏一化三改造!破坏生产的严重问题!”
68。屋内。日。 给儿子喂完奶,泽慧将孩子递给丈夫。 张志宁抱着儿子,继续道:“一听他那样说,我恨不得当着大家狠狠揍他一顿。” 泽慧紧皱眉头:“志宁,别这样。他说他的,当耳边风。没必要跟他争。” 张志宁气尤未平:“我就看不惯这样的人,成天操着手,东逛逛西逛逛,还指手画脚,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 泽慧温情的:“别管他。多想想我跟孩子。你不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没劲。” 张志宁:“先前老是跟着你,我就想揍他了。” 泽慧拉丈夫坐身边。 泽慧嗔道:“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现在你做爸爸了,火气要压压,不然尽做得罪人的事。” 妻子的贤惠,使张志宁终于静下心来。他忽然感到手上一阵湿热。 张志宁夸张地:“啊!……儿子,尿尿你先说一声嘛,看弄得我一身都是!……” 泽慧“噗嗤”地笑了:“说一声?还不到三个月呢!把儿子给我,去忙你的技术革新。”
69。办公楼。内。日。 尤灵进屋直接走到炉前,在苟成面前搓着手坐下。 尤灵:“外面好冷!” 苟成:“下雪啦?” 尤灵点点头:“不大,雨夹雪。” 苟成抬头:“准备准备,下午学习新宪法,朱书记来听心得体会,各科室都要发言。” 尤灵拍拍胸:“科长放心,我早准备好了。” 苟成一笑:“咱科室就你高小毕业,有文化。其他都是大老粗。这当兵的,扛枪打仗还行,嘴上就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尤灵谄媚:“没前辈们出身入死,那有今天的太平安稳。科长让我代表科室发言,说明你看得起我,我心里高兴。” 说着,从衣袋掏出记事本,交苟成手上。 苟成:“这是什么?” 尤灵:“我这几天的想法。新宪法提出加强人民民主专政,我想不但要学习,我们还要贯彻落实执行。” 苟成直接盯着他的眼睛。 苟成:“有想法,继续说。” 尤灵:“我想,我们可以用实际行动,在厂里抓抓典型。这样,即可以教育广大职工,同样能也促进生产。” 尤灵盯着苟成双眼。苟成点着头。 苟成含笑:“觉悟提高了。说下去,怎样抓?有眉目了?” 尤灵:“前两天我到翻砂车间,看见一大批的轮毂全是气泡和砂眼。一炉的钢水啊,浇注出来全是废品。我琢磨着,这中间会不会有人为因素存在。一炉的钢水啊,多少钱?” 苟成点头:“不错,学会找问题背后的原因了。” 尤灵兴奋:“真的,我在想,科长天天教导我,要用阶级的观点看问题看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离不开他的阶级本性。我纳闷,心里越想越不对劲,翻砂车间的那张志宁,他一个反正军官,会真心跟咱干社会主义建设?” 苟成含笑:“你看过他的档案?” 尤灵:“看过。科长常说,我们干保卫工作,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苟成点头:“我也在想,厂里这么多留用人员,有文职人员,军警,我们该如何抓好阶级斗争。还有,是不是越有文化隐藏得越深?” 尤灵仿佛嗅到什么。 尤灵狡猾的一笑:“这么说吧,科长,从反正那天起,我就决心洗心革面,跟着你干。在你教育下,我懂得了很多革命道理。他张志宁可不一样,一个反革命军官,青年军团长,能改掉反革命本性?我看不能!” 苟成:“你什么时候留意他的?” 尤灵头一扬:“从他开始接近泽慧,我就留意了。要不是他作梗……” 苟成沉下脸。 苟成声音低沉:“小尤,我们工作不要夹带私人情感。” 尤灵自觉失言,抽了自己一嘴巴。 尤灵:“看,我这嘴?——” 苟成含蓄的笑着:“好啦,我没责备你的意思。对你我还是比较信任。要不怎么会留你在保卫部门。这么着,下午你去了解了解,把资料整理出来我看看。” 尤灵哈着腰:“有科长把关,我一定搞得证据确凿,板上钉钉,叫他有口说不出来。” 苟成皱眉看着窗外。
70。办公楼前。日。 中午,下了半天的雨雪已经停了下来。 黑发浓密双目闪亮的泽慧提着饭盒,从车间出来。她目不斜视,挺胸收腹,步态轻盈地从办公楼前水泥路走过……
71。楼上。日。 楼道的走廊上有人倚栏抽烟。那人见泽慧从楼前走过,眼睛一亮,向屋内。 那人:“尤干事?尤干事?……” 尤灵从屋内探出头:“小刘,什么事?” 小刘指向路过的泽慧:“你看,那女人越来越漂亮了!——” 尤灵从屋内出来向下望去,皱了皱眉:“是她?……” 小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是不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 尤灵盯着走远的泽慧,嘴角阴鸷的一笑,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尤灵:“哼!——孤傲,清冷!一付资产阶级小姐的作态,我看她还有几天!” 苟成从屋内出来透气。他走近二人。 苟成:“什么还有几天?” 尤灵回头:“没……没什么,科长。” 向下望去,苟成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72。车间内。办公室。日。 情绪低落的张志宁双手捧着头一声不吭的坐那里。 刘主任:“还是没找到?” 张志宁摇了摇头。 夹着笔记本的尤灵不声不响的推门而进。 刘主任抬头:“哦,尤干事来了。” 张志宁转脸,厌恶的看着来人。刘主任起身端来椅子,倒上水递给他。 刘主任:“尤干事坐?” 尤灵坐下后将本子放桌上,掏出笔,眯着一双小眼睛仔细看着二人。 尤灵慢条斯理的:“主任,图纸找到了吧?” 刘主任摇头。张志宁沉默。 尤灵拉长声调:“今天我代表厂里来调查,是什么原因出了那么多废品。你们说,图纸怎么回事?到底这背后会不会存在人为原因?” 听尤灵的口气,张志宁的心不由“咯噔”一跳,他嗅出一种危险渐渐逼近。 刘主任:“办公室都翻遍了,不知怎么搞的,就单单不见了标注规范的那张图纸。” 尤灵故作惊讶:“主任,图纸找不到,我看问题就麻烦了。小张师傅,你说说?” 张志宁满脸无辜的:“这办公室卡卡角角都翻遍了,奇怪,什么都在,唯独我那张写着规范和工序的图纸没了。” 尤灵打着官腔:“哼,张师傅,今天如果图纸找到了,真像你说的操作程序已经标明,此事另当别论。如果连图纸都找不到,就没法证明你说的真实性。厂里让我来调查,会将这次事件作为典型事件,要严肃处理责任人。” 尤灵的弦外之音,明显带有针对性。 张志宁不安的望着主任:“主任,再想想,那天图纸我交给你,你会不会带回家了?” 刘主任摇着头:“这事我记得清,你交我给时,我正接厂里电话。接完电话,你还在,放桌子上我就急着开会去了。忘了么,我们一道出的门?” 张志宁急切:“主任,你该注意到,每道工序我都标注清楚了吧?” 刘主任叹了口气:“那天也是急着开会,我只匆匆浏了一遍。仿佛是有……嗨,我也记不清了。车间就这样几个人,谁会拿呢?……” 张志宁低头自言自语:“真是怪事!车间里没外人,居然会找不到?” 尤灵蛇一样的眼睛盯着张志宁…… 尤灵得意的:“现在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想。如果还想不起来,只好换个地方了……” 尤灵翘着二郎腿,目光投向车间外……
73。车间内。闪回。日。 打着口哨的尤灵走进翻砂车间。他走到办公室门前,见门虚掩着。他推开一条缝,屋内没人。他闪身而进。 桌上放着几张铸件草图,他随意看了看。猛然,他发现一张图的左下角写满了文字:《关于翻砂工艺的最新操作规范》落款签名是张志宁。他咬了咬牙,毒蛇一样的双眼阴险一闪。 他又走到门前,车间里静静的。他重新返回桌前,迅速地将图纸折起,放入上衣内袋。 一会儿,尤灵若无其事的摇着双肩,满脸兴奋的从翻砂车间出来。
74。车间办公室内。日。 刘主任:“小张,想起来了么?” 张志宁摇着头。尤灵阴险的冷笑着。 尤灵声音低沉:“张志宁,再好好想想?如果没有图纸为你证明,我们只好换个地方。一整炉钢水,全报废了!上千的损失,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尤灵明显带有针对性。刘主任沉默。张志宁情绪低落,他双手抱头,拼命的回忆着,像放映一样梳理着每一个细节……
75。车间办公室内。闪回。日。 刘主任接着电话,张志宁拿着图纸走到他面前。刘主任示意他等等。张志宁站一旁等着。刘主任放下电话。 刘主任:“译完了?” 张志宁点头:“主任,根据你刚才说的,我又认真检查了一遍。” 刘主任:“没问题吧?” 张志宁笑着:“这些都是国外的成熟经验,已经推广多年,不会有问题。” 刘主任:“好,放这儿。我马上去厂部开会。” 张志宁迟疑:“主任,下午我想请半天假?小孩发烧,要送医院输液。” 刘主任:“去吧。工作要紧,下一代也要紧。下午给你记补休。你说的比例问题,我已经告诉姜师傅,混砂时旧砂95%;新砂1——5%(其中含适量的黏土和煤灰);再加入1%的水。他也做了记录,下午就照这个方法塑模。” 张志宁:“好的。既然主任已经交代了,我就放心了。”
76。车间内。闪回。日。 张志宁和刘主任从办公室出来。 他无意间回头:一个身影闪进办公室。 他楞了楞:“那人是谁?……” 他没多想。家中孩子病了得赶紧回去。他匆匆离开车间。
77。家属区。外。傍晚。 系着围裙泽慧在屋檐下炒菜。她朝屋内。 泽慧:“志宁,把桌上盘子递我——” 屋内没动静。她又喊了一声。 张志宁心事重重的从屋内出来。 泽慧浅笑着:“你这人,干什么,心不在焉的。叫你拿盘子你拿碗。” 张志宁掩饰着:“唔……没什么。我再去……” 张志宁欲转身回屋。泽慧见丈夫神情反常。 泽慧关心的:“等等,告诉我,什么事?” 张志宁支吾着:“也没什么。只是车间出了次品,我画的图纸竟找不到了。我在想,我和主任从屋内出来,有个人影一闪就进去了。” 泽慧:“看清那人没?” 张志宁:“当时我还楞了楞,急着回来,也没多想。” 泽慧:“会是谁呢?” 张志宁:“不像我们车间的人。想了很久,我觉得有点像他?……” 泽慧有点紧张:“谁?——” 张志宁不太确定的:“像保卫科那人。只有他走路肩膀一摇一摆的。” 泽慧一惊:“他?——” 泽慧不禁叫出声来,手中的碗随既“嘭……”地滑落地上摔成碎片。 张志宁:“看把你吓得这样。” 他强装笑容,拿过扫帚。 泽慧忧心忡忡:“是他作祟?——” 张志宁故作轻松:“他作祟也没关系。本来一项新技术的应用也有个过程,这次出了错,找到原因,纠正过来就行了。” 泽慧忧郁的:“志宁,怕没那么简单。他这样做保不定还有什么目的。你看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成天就在琢磨着如何坑人害人。” 张志宁深知图纸无缘无故丢失,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他不希望妻子为自己担心,努力使自己镇定。 张志宁勉强笑着:“没事,都过去了。” 泽慧担心的:“过去了?志宁,防着点。我想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 张志宁笑着:“真的,都过去了。你的话我一定认真记心里。看,肚子都咕咕的叫了。” 泽慧望着丈夫,心中疑虑丛生。
78。办公楼。内。夜。 屋外,雨雪纷纷的下着。 屋内炉火通红。苟成坐火炉前抽着烟。尤灵桌前摆着一些资料。他时而想想,时而又伏案 继续写着。 苟成起身走近他,递上一只烟。 苟成:“快完了吧,小尤?” 尤灵伸了伸懒腰:“现在就剩下最后定性。你要不要看看。” 苟成表情平静的摇了摇头。 苟成:“完了再看。明天要上报。我说,这点要注意,我们抓典型,除了材料充实,一定要定性准确,让对手没有反驳的余地。” 尤灵伸了伸懒腰。点上烟,他猛吸一口,得意的吐了串烟圈儿。随后,他兴奋的抓起桌上的文稿扬着。 尤灵:“你看,我们手中有他这么多资料,一看就明白,这不是简单的生产事故,而是阶级敌人处心积虑的破坏行为。——以为能找图纸开脱?哪儿找?我可以说他根本找不到!” 苟成注意着他得意的表情和用词。 苟成一语双关:“看来你早已胸有成竹了。” 尤灵阴忍的一笑:“那天在车间,他跟我动手,我就在笑,终于犯我手里了,不脱层皮,看你如何脱得了身!” 苟成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他表情渐渐凝固了……
79。办公室。闪回。日。 苟成推门而进。寒风呼地吹进屋内。火炉上燃烧着的灰烬向他迎面飘来。看着满屋乱飞的灰烬,他挥了挥手。 苟成迟疑:“烧什么呢?” 尤灵有点举止失措。 尤灵:“没……没什么。几张废稿纸。” 苟成:“废纸可以用来搭火嘛。哦,对了,有空准备准备学习新宪法的体会,过几天你代表科里在会上发言,朱书记亲自来听。” 尤灵点头:“行,科长。明天上午我放下所有事情,专门来写。”
80。屋内。夜。 苟成含蓄的:“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尤灵放下笔警觉的:“科长,怎么回事?” 苟成盯住他的眼睛,细思此人极恐。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克制和含蓄的笑容。尤灵琢磨着他的弦外之音。 苟成:“那天?——算啦,我不说。” 二人会意的相视一笑。 苟成顿了顿:“小尤,有一点我不明白?” 尤灵一惊:“科长你说?” 苟成试探着:“我在想,你也是那边过来的人。能不能告诉我,像章志宁这样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完全可以小心做事,何必让人抓住辫子?” 尤灵楞住,苟成的话带有目的性。 尤灵狡猾的一笑:“科长同情他了?” 苟成撇清:“也不是同情,只是不明白。” 尤灵:“我想是这样,一个人越有文化,就越想表现出来,也越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吧?” 苟成点着头:“有点道理。不过,他竟不知道恰恰这种表现会害了自己。” 尤灵恨恨的:“活该他倒霉!谁叫他从中作梗!我说过要盯死他,——跟组织作对,我们代表的是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 苟成瞅着他忘乎所以的神情,眉头一皱。 苟成厉声:“我说过,不要再提!不要再提那事情!——不要把革命工作和私人感情混淆不清!” 尤灵心中一震,翻脸比翻书快。他连姿势都凝固了。苟成拿出怀表看了看。 苟成:“好啦,已经十点了。明天再写。明下午你再去他家了解他近来的情况。” 楼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警觉的扭头倾听。脚步声朝楼上走去。 镜头放大:屋内炉火通红的映照着老练的二人四目僵持心照不宣的神情……
81。家属区。日。 屋外的雨雪,一阵缓一阵紧。路上湿漉漉的,没有行人。 年轻的泽慧仍沉寖在产后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和憧憬之中。她哼着曲子,从屋内出来,将洗好的尿布晾屋檐下绳上,又转身进屋。 她走到床前,抱起婴儿,在额上亲了亲,口中哼着:“宝贝,宝贝,我的宝贝,你爸爸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 那曲调舒缓而温馨…… 平柜上的钟指向下午两点正。该给孩子喂奶了。她解着衣扣。 “砰……砰……砰……” 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泽慧:“谁呀!……” 屋外传来:“我们是保卫科的。” 泽慧充满疑问:“保卫科的?” 她放下孩子,扣上衣扣,走到门前。她拉开门,迎面而来是那双蛇一样闪着诡谲的眼睛。 泽慧怔了怔:“你们?——” 泽慧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的退了退。 尤灵站门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前这女人,不但漂亮,较少女时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神情。 泽慧避开他的目光:“有事吗,你们?” 尤灵回过神:“唔,……这是你们新房?” 泽慧心生厌恶:“尤干事,到底有什么事?” 尤灵皮笑肉不笑:“怎么,不请我们屋里坐?” 泽慧心中忐忑,不情愿的让进二人。她自己退床前坐下。尤灵将记录本往桌上一撂,对同行的年轻人。 尤灵:“小丁,我来问你来写。” 对突入其来的不速之客,不祥的感觉在泽慧心中慢慢上升。 尤灵抬头,慢条斯理的:“你叫李泽慧?” 泽慧几乎被他的傲慢所激怒。扫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声音:“嗯!——” 尤灵弄提高声音:“李泽慧,今天我代表厂里保卫科来了解章志宁的一些情况,你要如实回答,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泽慧不由心一紧,不祥的预感渐渐加深。 泽慧:“章志宁怎么啦?” 尤灵轻描淡写的:“也没什么。这只是组织调查。本着实事求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的原则,你要如实回答我的提问。” 对这样奇怪的谈话方式泽慧快速的思索着。 泽慧冷漠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有什么你就说。” 尤灵抖着翘起的二郎腿:“好吧。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泽慧白了他一眼:“前年夏天。不对吗?” 尤灵:“想一想,想好了再说。谁介绍的?” 这语调趾高气扬,泽慧抑制住自己。 泽慧反唇:“我们自由恋爱,不妨碍别人吧?” 尤灵嘴角露出阴险的笑。 尤灵:“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的过去?” 泽慧:“和这有关系吗?我只知道他有文化,人也勤学上进。” 尤灵得意的和小丁交换眼神。 尤灵假惺惺的:“这样跟你说吧,你毕竟太年轻,他的外表迷惑了你的眼睛。你们耍朋友,他没告诉过你解放前的历史吧?没说过他曾经干过什么吧?” 泽慧疑惑于这突如其来提问。她摇了摇头。 尤灵不无得意:“不知道就对了。小丁,你看,这个反革命分子隐藏得多深。” “反革命分子!”泽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骇得脱口而出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泽慧瞪大眼睛:“尤干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尤灵一笑:“弄错了?泽慧啊,你毕竟涉世未深。党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小丁,把调查材料念给她听。” 小丁打开档案袋,取出资料。 小丁念着:“章志宁,1926年1月生。四川三台县人。1942年考入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成都分校。1946年在国民党南京青年干部学校集训。曾任国民党青年军二0七师连长,营长,十二军盛文部上校团长。1951年7月经人介绍来到威远钢铁厂,现为翻砂车间工人。” 泽慧只觉得来人嘴皮不停的翻动,如晴天霹雳般地炸雷砸向自己。她眼前一黑,头嗡嗡响个不停,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泽慧双目茫然:“……怎么会?……怎么会?……” 尤灵冷漠的:“泽慧,你知道最近还有那些亲人熟人来找过他?” 泽慧昏沉沉的:“……我就知道他有个二哥,……黄金沟煤矿做书记,我们结婚时来过。” 苟成追问:“其他呢?” 惊魂未定的泽慧木然的摇着头。 尤灵胜利者的姿态:“也许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过去。今天我们的谈话就到这儿。但是我告诉你,我们的谈话不能告诉章志宁。如果他要是跑了,我们会追查你的责任!” 不知道二人什么时候走了,泽慧只觉得头昏脑涨,耳边不停地响着那呜呜的声音:“他是反革命……青年军……团长!……” 顿时,泽慧的双眼不再清澈明亮,变得近乎离水的鱼,被空气挤变了型…… 她一头倒在床上……
82。屋内。傍晚。 房门紧闭。章志宁站门前,怔了怔。他揭开煤炉,掏着钥匙准备开门。屋内泽慧听见门外的响动声,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开门。 他迅速上前扶起去扶她。 章志宁关心的“泽慧,脸这么难看,病了?” 泽慧面无表情:“没什么。” 章志宁:“天都黑了,也不开灯。” 他顺手拉亮电灯,手伸向她额前。泽慧目光怯怯,将头扭向一边。 泽慧应付的:“只是人有点不舒服。” 章志宁紧张:“走,不舒服就去拿药?” 泽慧支吾着:“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章志宁愕然发现妻子脸上挂着泪痕。 章志宁急切:“怎么,你哭过?谁欺负你了?” 面对丈夫紧张的表情,泽慧耳边又想起尤灵临别时阴沉的声音:“章志宁是钢铁厂隐藏最深最大的反革命!如果他跑了,你要负责任!” 泽慧抬头,小声:“志宁?……” 她欲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章志宁疑惑的:“到底怎么哪?你说?” 他欲上前搂住她。泽慧从怀里挣脱。 泽慧:“哦,饭还没做呢。” 章志宁:“人不舒服,你休息,饭我来做。” 章志宁撸起衣袖,忙碌起来。 泽慧由衷地感受到丈夫的爱怜,脑里蹿出二人初次见面时他的声音:“如果爱在我们心中发芽,它长出来的是十万个信任。” 泽慧望着他,迟疑地:“志宁,有没有什么历史问题没有向组织说清。如果有,我们说清楚,今后安安稳稳的过我们的日子。” 妻子突如其来的疑问,使他吃惊不小。手一抖,手中锅盖“咣当!”落地上。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锅盖,不自然的掩饰着笑了笑。 章志宁:“谁说的?我能有什么历史问题。” 见到丈夫异常的反应,泽慧温情的望着他。 泽慧:“志宁,如果有,也没什么,我们向组织说清。今后我们清清白白地做人。” 像小孩一样,章志宁愧疚的低垂着头。 章志宁:“泽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从我们谈恋爱到结婚,我几次想开口告诉你,我曾经是旧军人。但是,我想,这一切从起义那天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对组织上我也没有半点隐瞒。只是对你……” 泽慧泪眼汪汪:“志宁,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叫我们母子今后怎么活命啊!……” 章志宁:“相信我,真的没瞒着组织的事情。” 泽慧眼红红的望着丈夫。 章志宁微微抬头:“如果说有的话,我想起来,的确还有一件事情……” 泽慧紧张地望着他:“什么事?——” 章志宁回忆着:“那是49年的10月初,盛文在成都颁布了十杀令。那天,我二哥和他们组织上的十几个人,在成都少城对面茶楼开会。他们被人告密了。那天是我带班出勤,我抽空给茶楼打了个电话,救了他们十几个人。” 泽慧追问:“你确定?” 章志宁诚恳的点头。 听丈夫这么一说,泽慧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泽慧注视着他:“真的?这是立功的好事情!” 章志宁:“真的。我二哥和他那些同志都可以作证。” 泽慧舒了口气,眼中重新燃烧着希望的神情。她仿佛又看见:春天里,自己和丈夫、儿子,应该还有个女儿,在花园里追逐着採花,放风筝,抬头是满园的鲜花和空中传来响亮的掌声…… 话外音:而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因为时代的需要,只需一个借口,一切真相都将被无情的政治掩盖和撕碎。这就是大时代下小人物们无法摆脱的悲辛。
83。晨。外。 门外,泽慧拿着新织好的围巾给丈夫围上。 泽慧端详着:“戴上它还真显得有点英俊。” 张志宁深情的:“能不俊么,都是你一针一线熬夜熬出来的——戴上它,既暖和又温馨。” 泽慧充满幼稚叮嘱着:“记住,跟组织说清,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让坏人的阴谋得逞。” 张志宁点着头:“放心吧,上班后我就去保卫科原原本本的把历史问题澄清。虽说不上立功,但我总做过对得起新中国的事情。” 泽慧嘱咐着:“记住,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条件好点,我还想要个女儿。” 张志宁充满欣喜的:“好,好!但是要像你,知书达理,能歌善舞,漂亮贤惠!” 泽慧笑嗔:“我那有这么多优点,快上班去,你这人!……” 张志宁“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别担心!” 说完,他含蓄的笑着转身。
84。钢铁厂内。日。 一辆警车闪着红灯驶入厂内,开到翻砂车间门前停下来。尤灵带着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他们一同向车间内走去。 不一会儿,两名警察押着戴上手铐的张志宁从内出来。 张志宁神情黯淡眼睛湿润,扭头用祈求的神情望着跟在身后的刘主任。刘主任无可奈何的摇头而叹。 张志宁仰首而呼:“工友们!对工作我不分昼夜,任劳任怨,今天就摊上这样的事情!我真是百口莫辩!百口莫辩啊!——” 尤灵冷漠推搡着:“快上车,等到了地方你再去争论!” 车间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工人。人群中,苟成转过身,他的脸上含着一丝奇怪的表情。 警车呼啸着从厂内驶出。
85。屋内。傍晚。 泽慧怀抱婴儿,口中哼着:“……你和妈妈一起等待他的消息。我的宝贝……” 孩子睡着了。她轻轻的将他放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望着桌上的饭菜,她走到桌前,用手背试了试饭菜的温度。 泽慧暗自埋怨:“都六点了,还不回来?……”
86。家属区大门口。傍晚。 地面湿漉漉的,泽慧打着伞在家属区大门边张望。下班的人流一波一波地从她身旁经过。 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人回头对同伴,声音不大:“老李,你看……” 随行的同伴百感交集:“嗨!这么年轻漂亮,就给毁了!……” 泽慧大睁双眼在人群中寻找着。下班的人们都回家了。只剩她在苦苦的等。
87。路上。夜。 雨夹着雪渐渐大了起来。路上已没有行人。 撑着油纸伞,泽慧独自行走在家属区的路上。这条路好长好长…… 镜头放大:黑夜的雨雪里,拉长了她孤独行走的身影……
88。窗前。夜。 屋内黑漆漆的,泽慧没有开灯。她孤孤零零的靠窗站着,望着屋外的小路:路上没有行人,雪落在地面,发出丝丝的声音。 她头脑里浮现出多种可能:
89。画面。一。 车间内,火红的钢水从炉内流出,注入模具内…… 张志宁与工友流着大汗将放置模具的平板车推开。 刘主任:“小张,你说今天是泽慧生日,要不你还先回去。剩下的一炉我们来。” 张志宁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主任,没事,泽慧知道加班,干完我们一块走。”
90。画面。二。 雨雪纷纷。张志宁和工友走出厂门。 工友打了个哆嗦:“车间里不觉得,出来好冷。” 小丁:“走,小张师傅,干脆我们去喝两口暖暖身?” 张志宁笑着婉拒:“你们去吧,今天不行。你嫂子生日,我不回去,她会一直等!” 工友起哄:“不行,不行!你要走,今天这账也要算你一份。” 张志宁:“行,吃了多少我都出一份。” 小丁:“算了,也不要你出,陪我们喝两口再走。” 张志宁:“真的不行,我不回家你嫂子她就不吃饭,会一直等。” 工友边推边拉:“走,走,就两口,我们也不留你。” 在又推又拉下碍不过纠缠,他无可奈何的跟工友向街上走去。
91。画面。三。 门外传来钥匙的响动声。 泽慧急忙从床上起身,上前开门。呼啸的寒风“呯”的把门吹开,随后门又“呯”地弹了回来。 泽慧抬头:屋外白茫茫的一片……
92。屋内。夜。 平柜上时钟已指向九点整。不能再等。泽慧开门,走到邻家前停下。她小心地轻轻敲门。 屋内传出:“谁呀?” 泽慧:“陈师傅,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陈师傅诧异的伸出头。 泽慧:“陈师傅,我想问问,张志宁今晚是不是临时加班?” 陈师傅眼神异样,敷衍着:“也许吧。我走得早,不知道主任后来怎么安排的。” 泽慧自言自语:“这人,以往加班都带个信回来,今天怎么啦!——” 陈师傅搪塞着:“你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见没有结果,她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家。
93。屋内。夜晚。 忐忑不安的泽慧立窗口望着满天飞雪。床上传出孩子的哭声。泽慧将调好的米粥装奶瓶里抱起儿子喂着。以往她总爱一边喂着孩子口中一边哼着《摇篮曲》同儿子嬉戏。今天她刚开口,那声音像落叶,沙哑的在风中穿行…… 久久,她倚着床头睡了过去。
94。江边。梦中。日。 春天,澄江如练,阳光温润。 泽慧一边採弯腰着野花,一边口中哼着:“春季到来百花香,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张志宁从小路过来,悄悄的走近。身后有异样,泽慧回眸转身。 泽慧一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志宁故作神秘:“你猜?” 泽慧摇着头。 张志宁:“这还不简单,无论雪,无论雨,循着歌声就找到你。” 泽慧:“今后我不唱了。看你还有什么法子。” 张志宁:“要唱,而且要天天唱。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怕是坏人?” 泽慧笑着:“傻瓜,你有鼻炎。春天来了,呼呼的呼吸声多远就知道是你。” 张志宁气馁的:“嗨!又被你发现了秘密。” 泽慧拉住他:“走,我们溪边小桥哪儿去。哪儿有片草坪,好多彩蝶飞来飞去呢!” 张志宁抽回手:“等等,泽慧……” 泽慧站住:“怎么,刚来你又要走?” 张志宁认真的:“刚刚在路上我才想起,上午交给刘主任的资料,译文错了几个单词。我得把它改过来,要不明天一早他就交厂里了。” 泽慧有点生气:“就是说,我还得在这儿傻乎乎的等你。” 张志宁手指放她唇上:“时间不会很久,一会儿,只一会儿,于是我就回来了。” 泽慧真的生气了:“你真的要离开?” 张志宁:“你看,我从那墙翻过去,几分钟,于是又从哪儿翻过来。” 泽慧兴趣索然:“于是,刚来又要走……” 张志宁手捧她的头,轻吻着她的前额。 张志宁温情的:“泽慧,一会儿,就一会儿!” 泽慧低垂着眼睑。刹那间,泽慧仰起头,爱的力量使她更加清纯而美丽。 泽慧口中喃喃:“好吧,我等你,在风里,在雨里,在风雨里等你……”
95。屋内。晨。 家属区的高音喇叭响起:“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靠床而睡的泽慧慢慢收起笑容。她睁开眼,儿子甜蜜的睡着,桌上的饭菜仍冰冷的放在桌上。她怔怔的回忆着刚才的梦…… 透过木窗,屋外天已经大明。有上班工人相互的招呼声音。想起丈夫一夜未归,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看床上熟睡的儿子,她目光渐次坚定……
96。厂里。日。 雪雨不停地下着,路上湿淋淋的。 撐着油纸伞,不满十八岁的泽慧,怀里抱着用童毯裹着不足百日的儿子,出现在前往厂区的路上。 从生活区到厂里不过一两里路程,所过之处,连平时熟识的人见她走来,也迅速的将头扭向一旁,那双双眼睛像遇见了瘟神。 泽慧依旧仰着头,她依旧目不斜视……
97。车间里。日。 泽慧拐进翻砂车间,她仔细搜寻着丈夫的身影。好半天也没见人。车间刘主任领着工友拿着挫刀,正埋头专心的打磨着刚脱模的铸件。泽慧径直朝他走去。 泽慧上前:“刘主任,怎么没见我们家张志宁?” 刘主任抬头,愣了愣:“哦……泽慧来了?” 泽慧:“主任,我想问问,我家志宁在哪里?” 刘主任放下工具:“走,我们办公室说去。” 泽慧尽量克制着自己,随他到办公室。与他对桌而坐。她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期待着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好的讯息。 刘主任给泽慧倒上水,放泽慧桌前。他避开她的目光。 刘主任迟疑片刻:“是这样的泽慧,车间里产品出了点问题,保卫科把他找去了。” 泽慧脸色急剧变化:“保卫科找去,也不该一晚上让人连家都不回吧?” 刘主任沉默。泽慧静静地等待他的答复。 刘主任敷衍着:“……有些事,我也讲不清。你一会儿去保卫科问问?” 端起茶杯,泽慧的手微微抖了抖。 泽慧努力使自己平静:“主任,你也知道,这一年多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天天加班,他从不叫苦。就连我和儿子生病,他都不愿请假。……这些你都知道。厂里一化三改造,搞技术革新,他把图纸拿回家,一画就是两三点钟。第二天,还是照常上班。” 面对泽慧看似平静的话语,刘主任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刘主任:“……泽慧,这些我都知道。为技术革新,他很尽力。……可眼下不是这个事。说实话,昨天,保卫科来带人,我也很震惊。” 泽慧浑身血液冲上头顶。 泽慧脸涨得通红:“……天!——车间里这么多人,他一个人做几个人的事。星期天大家都在休息,他还在查资料,画图纸。如今生产上出了事情,就他一个人的责任?这天下怎么哪?还有没有公平、公理?” 面对泽慧的责问,刘主任无颜以对。 刘主任叹息着:“泽慧,你也别急。兴许保卫科很快把事情弄清了,人很快就回来了。” 泽慧不管不顾的:“真是奇了怪了!搞技术改造,有成绩,奖金大家分!出了问题就推他身上,你们这些人良心都哪去了?” 刘主任双手捂着脑袋表情极窘。 刘主任愧疚的:“泽慧,说实话,这次事故跟往常没多大区别。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弄成这个样子。现在我这主任说话也没人听。” 怀里的儿子饿了,“哇!哇!……”地哭了起来。泽慧拿出兑好的奶瓶,让刘主任帮着加上热水。她摇了摇,试了试温度,喂着孩子。 刘主任真诚的:“泽慧,看,天气这么冷,别把孩子弄感冒了。真的,这事我也没什么办法。这样,你去保卫科问问,也只有找到他们才能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有车间可以帮忙的,你说,我们一起定尽力尽心。” 泽慧用衣襟擦着溢出的泪水……
98。车间。日。 车间门前。工友们用同情的目光目送泽慧离去。 刘主任摇着头:“唉……娃儿才满三个月,……这可怎么办啊?……” 工友:“反革命家属这帽子戴头上,叫这母子今后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秦师傅:“嗨,遇上这样的事,谁都没办法。今后有什么能帮的,大家就帮帮吧。” 小丁:“师傅,这样不行!你这是敌我不分!我们是工人阶级,要立场坚定地同反革命家属划清界限!” 刘主任感触良多地转身:“小丁,记住,这人啊,一辈子到底会发生什么,我看啊,就没谁说得清,道得明的?” 说着,刘主任埋头,背着手,向车间里走去。
99。办公楼。日。 拖着疲惫的身子,抱着儿子的泽慧来到办公楼。她上了二楼,在保卫科门前停下了步子。她定了定神,准备推门。屋内传出苟成和尤灵的谈话声。她站那里。
100。屋内。日。 苟成兴奋地敲着桌子:“干得好,小尤!你看,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才二十三岁就做了反革命团长。把这作为典型抓,让群众知道,蒋介石虽然跑台湾去了,但他的残余势力还在,还会用尽一切办法和新生政权作斗争。这就是当前斗争的新动向。小尤,你做得好!这件事很有教育意义!很典型!” 尤灵频频点头。拿出烟,给他点燃。 尤灵:“科长?” 苟成吸着烟:“你说。” 尤灵不忘献媚:“这都是咱科长领导得好。要不,我怎么会进步这么快。要是没科长手把手教,我那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这荣誉首先归科长。” 苟成不动声色的笑着:“小尤,你也别谦虚。对了,厂里开宣讲大会,你准备好材料,在大会上谈谈你如何发现他的整个过程。” 尤灵吸了口烟,眼中不无得意:“其实,从他接触泽慧那天起,我就留心他了。有次我去车间,发现他还懂洋文,在搞翻译。下来我就想,在旧社会,工人农民没衣穿,没饭吃,懂洋文?这不奇怪么?这里一定有问题。所以我就一直盯着他,琢磨他,暗中调查他。这不,狐狸再狡猾,露尾巴了不是。” 苟成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苟成:“小尤,有些东西就不要写进去。” 尤灵严肃而恭敬:“科长,你放心,怎么写我还是知道分寸。” 苟成轻叹:“嗨,只是苦了泽慧那女娃儿,今年才十八岁,还带个娃儿。” 尤灵毫无顾忌:“科长你还真是菩萨心。要我说,只怪她没这福份。要是当初跟了科长,不用说,现在该唱唱,该跳跳。她却东挑西挑,结果呢,挑来挑去挑了个反革命!” 尤灵越说越起劲。苟成脸色逐渐呆板。
101。屋内。日。 听见屋内的谈话和调侃声,泽慧感到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她怒不可遏,推门而进。 见泽慧突然闯入,二人抬头大吃一惊。 尤灵下意识的起身:“你……找谁?……” 泽慧迅速地克制着:“科长、尤干事,我来找我男人,翻砂车间的工人张志宁!” 屋内一时空气沉闷。二人尴尬的交换着眼神。 尤灵装模作样:“李泽慧,你去车间没人告诉你?” 泽慧瞟他一眼:“他们说,张志宁昨天就被保卫科带走了。” 苟成面带浅笑,瞥了瞥尤灵。 苟成:“小尤,怎么你没跟车间交代,叫他们要通知家人?” 沉默一瞬。尤灵意识到球踢给了自己。 尤灵故意咳了咳:“好吧,你既然来了,先坐下。我来告诉你。经过组织上多方调查,现已查明,张志宁原来是国民党青年军团长,属于历史反革命分子。来我们厂里后,他不思悔改,坚持反动立场,借口搞技术革新,实现他破坏生产的目的,昨天已经被政法机关逮捕了。” “逮捕了!”泽慧顿觉两耳轰鸣。她抑制住感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泽慧:“不忙,尤干事,你说他破坏生产?” 尤灵:“对。那些铸件还摆在那里。” 泽慧:“他借口搞技术革新?” 尤灵点头:“是这么回事。这样可以麻痹大家,更好的隐藏他的阶级本性。” 泽慧厉声怒怼:“你!——简直是奇谈怪论!告诉你,我看到他为一化三改造没命的加班。每天回家画图画到两点整!发烧了也不休息!——连心都掏出来了!你们竟说血淋淋的腥!——” 尤灵的话被她顶了回去。 苟成园场道:“看你,还抱着孩子,先坐下。你也不要着急,我们没有私人恩怨。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时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泽慧冷笑着反唇相讥:“好人?坏人?还不是你们那嘴在说!他告诉我,四九年底,有十几个共产党人在成都少城茶楼开会。那天是他带班执勤,是打他电话通知茶楼把忍给救了下来。你们说,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泽慧有根有据的说法,令二人顿时错愕。 苟成愣住:“……有这事?——” 泽慧大声地:“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他二哥就在黄金沟煤矿做书记!还有他那些同志都可以证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二人脸上毫无表情。泽慧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泽慧进一步:“苟科长,既然事情还没搞清,我想先让我见见他本人?” 好半天苟成才回过神。 苟成:“……唔,……泽慧,事情是这个样的,现在他也不在威远县城。” 泽慧脸色铁青:“不在威远?在哪儿?——” 苟成被逼得无路可退,脸色难看的盯着尤灵。 尤灵狡猾的:“李泽慧,还是我来告诉你。由于章志宁是破坏生产,加上过去的反革命罪行,昨天下午就被地区公安局带走了。现在已经不归厂保卫科管。有什么事,你可以去地区公安局去打听。” “破坏生产!”“反革命罪行!”“地区公安局带走了!”像炸雷一样直落泽慧头顶。 泽慧泼妇一样拍桌怒对:“你!……你们!无耻!——哦……原来可以这样给人安上罪名!难怪张志宁说,那天和主任从办公室出来,分明看见有人偷偷进去,第二天图纸就没了!车间就出了次品!说,尤干事,那人是不是你?!——” 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泽慧无法顾及怀中的孩子此时哭得高一声低一声。而此时的尤灵,心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有人窃笑着,场面十分尴尬。苟成像被重重的扇了一耳光,他一脚蹬门上,办公室门“呯”地关上。 屋内沉闷。苟成老练的看着猥琐的尤灵。 苟成压低嗓音:“李泽慧,你看孩子嗓子都哭哑了。你一个女同志,说话要有依据,要注意分寸。有些话说出来要负责任。张志宁的事到底怎样,还需要调查。现在还没做最后结论。如果真像你说的,他曾经救过我们的人,你要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决定。” 瞧着唱双簧的二人,泽慧仿佛看清了这背后丑陋的阴谋。她全身颤抖着,目光慢慢凝固,面部渐渐扭曲,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忽然,她发出奇怪的笑声。 泽慧双眼发直,手指二人:“哈,哈,哈!……你们?政府?——我知道了为什么了——你们——竟如此的煞费苦心!事情竟做得如此的巧妙!——你们?——天!天还看着呢!……张志宁哪……是我害了你!……啊!……” 泽慧顿时感到头昏目眩,身子一摇,“嘙……”一口殷红的鲜血一喷而出……
102。外。日。 寒风中,泽慧头脑昏沉,抱着儿子高一脚低一脚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沿途,一双双异样的眼睛投向她。 到了家门口,她立住脚,抬头用满布血丝的双眼仰望长空,回答她的是:满目的漫漫飞雪和挂满冰凌的树枝,有冻僵的鸟儿从树上坠下……
103。家属区。外。日。 小平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泽慧背着孩子从屋内出来。没几天的功夫,她双眼灰蒙,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红晕,整个人已消瘦了下去。 她拿起炉旁的火钳,提上檐下的撮箕,低垂着头,无声的消失在住房的拐角处。 平房的墙头,注视着泽慧的碧玉掏出手绢暗自擦泪。居委会张嫂走近她。 张嫂:“碧玉,人都走远了,不要看了。” 碧玉含泪:“嗨!怎么遇上这样的事?” 张嫂的口气充满警告:“我说,碧玉,你和王师傅都是穷苦人出身,要站稳阶级立场。她是反革命家属,你们同她要划清界限。更要起到带头要监督的作用。” 碧玉眼帘低垂:“我知道张嫂。但她是我姑娘的女儿,我是她姐姐,见她这样,我心里难受?” 张嫂严肃的:“碧玉,不是我批评你,再难受阶级立场也要站稳!人家躲都躲不及,你还来看她,我看你还是离她远点,要不会连累你和你家荣生。” 碧玉叹了口气,擦着泪转身离开。
104。钢铁厂废渣场。日。 渣场轨道的两旁站满了大人小孩。他们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提着撮箕,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轨道车出来的方向。每当渣车靠近,这些大人小孩便一拥而上,争抢着用火钳翻捡着高炉未燃尽的炭块和残留的铁渣。 这群人中,有钢铁厂的家属,也有街道的无业小民。他们有的以此维持一家大小的生活,有的卖点钱借以帮补家用。 废渣从翻砂斗车内倒出来,未燃尽的炭渣和铁渣通红的燃烧着。隆冬的雪花落上面发出“嗤嗤”的声音,一阵阵的热浪腾腾升起。 背着孩子的泽慧随人流挤上去,她没有听见背上孩子的哭声,跟随众人翻捡着铁渣。 斗车工大声叫着:“离远点,小心烫着!” 人们根本不听招呼,继续朝前拥。泽慧也随着人流向前,用火钳不停地翻拣渣中的废铁。 斗车工大声:“说你呢!娃儿在背上哭那么凶,还往前挤,也不怕烫着了?” 泽慧这才发觉儿子嗓子都哭哑了。她不好意思地扫了他一眼,然后退向路边。
105。家属区。屋内。日。 屋内做着女工的舅妈坐那里长吁短叹,时而又向屋外张望。 碧玉手提菜篮进屋。老人起身迎上。 舅妈急切:“碧玉,见着人了?” 碧玉放下菜篮,叹着:“唉,远远的看见她,整个人简直瘦了。” 舅妈追问:“没跟她说两句?” 碧玉:“我看见她背着娃儿,提着蓝子出门去拣废铁。正要上去,居委会的张嫂就警告我,对反革命家属不能同情,要划清界限。” 舅妈:“那么,话都没说上?” 碧玉点头:“有什么办法?昨天,荣生还被保卫科叫去问话。要不是他历史干净,会发生什么想我连想都不敢想。” 老人不住地摇头叹息。 舅妈:“唉!……作孽啊!嫁过去才一年多,就遇上这事。大人倒没什么,娃儿才三个月,这大冷的天,跟着遭罪。……碧玉,那张志宁有问题,泽慧和你一块长大,该没问题吧?” 碧玉点了点头:“要是当初答应苟科长,也不会发生这事。” 舅妈含泪:“命,这都是命啊!……拣废铁,几分钱一斤,她娘儿俩可怎么活啊!……姑娘、姑爷,我对不起你们啊!……” 老人抬头望天,滚烫地泪从眼中流了出。 碧玉想了想:“干娘,也别急。我看这样,等荣生回来,我跟他商量,反正我们也没生养,把娃儿先接过来我们带。对外人就说她养不起,娃儿抱给我们了。” 老人止住泪:“碧玉,这办法我看可以。娃儿我们带,泽慧也就没那么辛苦了。”
106。回家的路上。日。 霏霏细雨夹着雪花纷纷飘着。 身背不满半岁的儿子,泽慧从渣场出来。她双手吃力地提着捡来的铁渣,几步一歇,几步一歇地往废品站走。 泽慧抬头口中嘀咕着:“还有一条街呢。” 她挥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儿子饿了在背上“哇,哇,哇……”不停地哭了起来。 她放下篮子,停下脚步,反背着手拍着背上的儿子:“儿子,别哭,别哭!妈妈把废铁卖了就给你买藕粉……” 子弟校的学生放学了。校内一群学生跑了出来,他们打闹着从她身边经过。泽慧连忙闪身路边。 临家小孩回头瞅见泽慧,小声的:“三娃,你看,刚才路边那女的,就是厂里抓走的那个反革命的老婆。” 三娃睁大眼睛:“原来是她呀?” 临家小孩:“嗯,就是她。” 三娃:“我看她身边装着满满的一篮铁渣。” 同学警惕的:“那是公家的财产。老师说,我们从小就要提高警惕,要有阶级觉悟。” 三娃:“敢不敢,我们去给她倒了?” 临家小孩挥着手:“走,大家一起上!” 不明事理的孩子们相互鼓噪下又折回泽慧身边。泽慧紧张的望着这群学生。 泽慧退了退:“你们要干什么?” 三娃理直气壮的:“我问你,反革命婆子,这是不是公家的财产?” 泽慧小心的:“同学,这是我废料场拣的。” 一同学质疑:“拣的?拣这么多?” 泽慧认真的:“同学,真的是渣场拣的。” 临家小孩:“老师教我们,要提高警惕,不能相信反革命婆娘的话。给她倒了!——” 几个学生一哄而上,他们抢过篮子,将铁渣纷纷扔向路边,提着篮子跑向远处。 面对这些学生的调皮和愚顽,泽慧欲哭无泪。她双目茫然,望着虚空……
107。屋内。傍晚。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泽慧回到家中。她急忙松下背带,将孩子抱怀里,解开衣扣,将干瘪的乳头塞进儿子口中。 泽慧自言自语:“奶也没有……儿子吮两口,吮两口,水开了妈妈给你冲米粥。” 由于精神上的无情打击和严重的营养不良,她那曾经园润丰满的双乳已经挤不出一滴乳汁。孩子使劲地吮吸着那干瘪的乳房,泽慧忍痛将头扭向一边。她深陷的双眼泪光涌动…… 音乐声响起京剧中悲辛的唱腔: “一至两岁娘怀中, 三至四岁离娘身, 五至六岁斗蚂虫斗蚂虫 ……”
108。屋内。夜晚。 “砰,砰,砰,泽慧开门?” 屋外传来姐姐的声音。近两个月来,第一次有亲人前来探视。泽慧眼中一亮,终于闪出希望的神情。她急忙上前把门打开。 泽慧:“姐姐!……” 碧玉刚进屋,泽慧便一头扎进她身上,眼泪像一股洪流奔泄而出。她紧紧抱着碧玉,“呜,呜,呜……”的放声痛哭起来。 碧玉抚摸着她的头,一边掏出手绢给她轻轻地擦着泪水。 碧玉眼红红的:“命苦啊!泽慧……” 泽慧抽泣着,微微抬头:“……都是因为我!我嫁给了章志宁,人家脸上挂不住了!你长得漂亮,能歌善舞,碍着别人了!——张志宁呢?他旧军人,一个旧军人就该忍气吞声!搞什么一化三改造,结果把自己搞进去了!……” 泽慧一古脑地吐着心中的积怨。 碧玉连忙捂住她的嘴:“泽慧,快别这么说。这样说,你也会犯错误。” 泽慧发泄着:“犯错误?我一家人都这样了,还怕犯错误!——” 碧玉拉她床前坐下给她擦着眼泪。 碧玉好心的:“泽慧,你想过没,娃儿才几个月,你再出事,娃儿怎么办?现在已经没爹了,你想叫他连娘也没有?刚才这话对我说说可以,千万别对外人说了。” 泽慧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碧玉提醒着:“记住泽慧,要是人家听见了,你这就是打击报复革命干部。张志宁也会罪加一等!” 泽慧的胸剧烈的起伏着。 碧玉小心地:“现在其它也别多说,张志宁已经进监狱了,我们要相信政府,政府不会错。” 泽慧脸上表情复杂,眼中有悲戚,更有一股欲燃的怒火。 泽慧心有不甘:“好!姐姐,我等,我相信政府,也相信张志宁!” 碧玉低头,含着泪花,把她揽入怀中。 碧玉:“泽慧,今天我是背着姐夫来的。为张志宁的事,姐夫几次被保卫科叫去询问。幸好他历史清白,不然也要受牵连。我知道,这个多月你没生活来源,又要带着娃儿……” 说着说着碧玉的泪也顺脸颊流了下来。 泽慧木然的望着窗外:“姐姐,说真的,好几次我走到江边,要不是娃儿还小,我真想跳江里一死了之。” 碧玉:“快别这样想。你死了,娃儿怎么办?” 碧玉从兜中掏出手绢,将它打开,取出几张钞票,放泽慧手中。 碧玉:“拿着,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这钱先拿去买点奶粉。我跟舅妈商量好了,白天把娃儿送过来,我和舅妈带。晚上你再接回来。” 泽慧接过钱,紧紧的拽在手里。她感激地望着并无任何血缘姐姐,泪水不停地流着。 泽慧声音戚戚:“姐姐,……我真的没用!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反而拖累了你和姐夫?” 碧玉查着眼角:“别这么说了。泽慧,这世上我们亲人都不多——命苦啊,泽慧……” 这对姐妹心和心紧紧拥着。 泽慧仰望着她:“姐姐,过去老人们总说,人各有命,——命,这真的就是命么?……” 碧玉抱着她不住地嘘吁。无依无靠的泽慧拥着毫无血缘的姐姐又放声哭了起来……
109。厂内。外。日。 礼堂外,闪着红灯的警车停下。尤灵迎了上去。路旁是争相围观的群众。张志宁和几个嫌犯戴着手铐被公安人员从车上押了下来。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人群里不断有人高呼:“坚决镇压反革命!”“打倒反革命分子张志宁!”“人民民主专政万岁!”口号声此起彼伏。 泽慧摇摇晃晃地跟随在人流中,碧玉不吭声的扶着她。张志宁被押过来了。 泽慧踮起脚尖含泪高声:“志宁!志宁!……” 周围的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她追随着人流向前挤,希望能靠近些。张志宁抬头在人流中寻找。人声鼎沸,淹没了泽慧的声音。 尤灵小眼一瞪:“看什么看!你这死硬分子,蒋介石都跑台湾去了,你一个小鱼小虾还想翻身!” 激动不已的人群大呼:“揍他!揍他!——” 张志宁并不吭声,用冰冷的目光回答他。 尤灵狠狠地:“你不知道还有今天!我要不管你,别说大家揍你,只要把你交给他们,群众的愤怒,宰了你都有可能!” 众人放肆的哄笑着。张志宁发现了目标,他扭头踮起脚尖想呼喊什么。尤灵推搡着他。他的视线被攒动的人群挡住。
110。礼堂内。日。 舞台上安放着一排讲桌。张志宁和其他几个嫌疑人被押到台前。旁边站了几名持枪的公安。张志宁目光搜寻着,在旁门的角落处站着他的妻子和她姐姐。妻子显然已经瘦多了。她面容变得十分憔悴。但她的头发依然纹丝不动,服饰依然整洁清新,人依然是那么美丽。他咬着唇,抑制住眼中的热泪,把头挺了挺,尽量表现出作为男人应有的尊严和气度。 舞台上,公安人员在宣读:“……张志宁,现年二十八岁,历任国民党十二军团长,……” 舞台下,被愤怒激发的人群一遍又一遍的高呼着:“打倒反革命分子张志宁!”“人民民主专政万岁!”“坚决镇压反革命!” 盛大节日一样的呼声淹没了台上的声音。 泽慧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台上的丈夫。张志宁挺直腰板,目光投向她。那眼里有着对这种闹剧的蔑视;同时也充满着一个深情的丈夫对妻子深深的歉意和愧疚。 台下的呼声和掌声此起彼伏。门边站着的泽慧表情凝重。她发现站一旁的公安强行将他的头按下去。张志宁头一挺,投来的表情中仍饱含着那熟悉的温情。 台上到底讲了些什么没谁听清楚。乱糟糟的呼叫声中传来散场的音乐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碧玉拉了拉她:“泽慧,人都散了——” 泽慧仍沉寖在熟悉的那一瞬。 泽慧回过神来:“八年?八年啊!……” 碧玉小声:“泽慧,你要想好,是离婚?还是等?” 泽慧眼红红的扬了扬头:“八年,我想好了,我等,我等!——” 音乐声起《与你永相随——》: “…… 无论风雨和泥泞 无论前路有多漫长 爱心和心相印 我和你相依相随 永远永远,永远 我永在你身旁 ……”
111。大街上。日。 天空阴沉。春雨细细地下个不停。 撑着油纸伞,身背儿子的泽慧行色匆匆。由于走得匆忙,脚下一滑,身子前倾,一个踉跄,雨伞从手中摔了出去。 一时间路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一位路人伸手去帮她拣拾地上的雨伞。当他见是泽慧,像是遇见麻风病人,手僵住了。他惊讶的睁大眼睛,又迅速的退向一旁。 数月来泽慧已习惯了这种眼神。她平静的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伞,依旧仰起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匆匆穿过侧目的路人。 那些路人见她远离,开始了嘻戏和议论。 “怎么,手都伸出去了,也不帮人家拣?” “你不认识,她就是厂里那反革命家属!” “哦,是她呀!那年来厂里演出见过,还是个学生呢!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 “唉,人瘦多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迷人。” “老陈,还是夹紧你的烧火棍,人都走远了,还在回味!” “都这样了,还是那么孤傲清冷,让人难以接近?” “唉,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啊!——”
112。汽车站。日。 售票处。 售票员头从窗口伸出,大声道:“还有没有上自流井的,赶快买票上车啦!……” 远远的,泽慧背着儿子挥着手,脸色通红的跑过来:“还有,还有一个……” 售票员接过钱,将票递她。
113。监狱。外。日。 监狱。两扇漆黑的大门。 泽慧抬头:那门环像两个深不可测的眼睛。门的左右两侧是青砖砌就的高高的围墙。墙的上部,拉有米多高的电网。大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宋体字工整写着:“四川省自贡地区监狱”几个大字。 背着孩子的泽慧凑身上前,从门缝向内看:里边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她想敲门,刚伸手,发现大门旁有道小门。小门上边有个窗口。泽慧趋身上前,屋内坐着一位穿制服的公安。 那人瞟了泽慧一眼,冷冷的:“什么事?” 泽慧怯怯地:“公安同志,我是威钢来的,保卫科通知我来看我男人。” 那人面无表情:“手续?” 泽慧呆板的将证明递上。 他看了看证明,又抬眼看了看泽慧。 公安语气有所缓和:“这么远,还带着小孩?” 泽慧点头:“嗯,今天满半岁了。带来看看他爸爸。” 公安:“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要两点钟才可以探视。那边有个茶房,可以带娃儿去那儿休息会儿。”
114。监狱外。日。 阶沿前,泽慧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垫上随身携带的牛皮纸,她松开背带,将孩子抱怀中。随后,她又从包里拿出调好的藕粉喂着孩子。她一边喂,口中一边辛酸的自言自语:“娃儿,乖,晓得今天要见爸爸了,也不哭了。”
115。外。日。 “哐当!”一声。监狱的小门开了。 屋内的狱警提着一串钥匙伸出头。 狱警挥手:“李泽慧,跟我来!——” 泽慧抱着儿子,起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她偷偷的抬头瞄了瞄,黑色的墙,长长的甬道,出奇的静,有点瘆人。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116。监狱内。日。 穿过甬道,狱警将她带入一间光线昏暗的房内。 狱警面无表情:“在这里等等,我去提人。” 泽慧一惊:人可以过提? 屋内放置着一张条桌,两张长凳。 怀中儿子眼睛大睁着。 泽慧逗着儿子:“今天乖啊,儿子我们晓得要见爸爸也不哭了!” 一会儿,房门开了。 泽慧转过头,狱警押着双手銬着,满脸胡须的张志宁进来。狱警给他打开手銬,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狱警声音低沉:“家属,现在是两点一刻,接见时间有二十五分钟。” 随后,转身出门。“咣当”一声,从外将门关上。
117。屋内。日。 见到妻子和儿子,张志宁不禁双眼发红。 张志宁颤抖着伸出手,声音哽咽:“泽慧,儿子我抱抱?” 泽慧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泽慧严肃的:“等等。志宁,老实告诉我,他们说车间生产出废品,是你故意的行为?” 张志宁微微仰头,心如刀绞的:“噢!……泽慧,你相信吗?” 泽慧认真的注视着他痛苦的表情,依然是熟悉的那人。 泽慧:“当然我不信。但怎么偏偏就是你?” 张志宁无比沉痛:“唉,泽慧,我只能说,百口莫辩!百口莫辩啊!——这让我想起《风波亭》,莫须有,可以是一种罪名。后来在狱中我仔细想来着,同刘主任那天出门后,闪进屋那人,那步态,那身型……” 泽慧急切地:“是谁?——” 张志宁一字一句:“尤灵!——跟他名字一样——真的是幽灵!——” 泽慧似乎并不吃惊:“是他?——果真是他!……难道你没告诉他们?” 张志宁眼中无尽的悲辛:“说了。没用。什么证据都没有。他们说我倒打一耙,污陷保卫干部。——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运动——厂里要抓典型!——抓典型?——你个倒霉蛋就被选上了!……” 他笑得很奇怪。泽慧若有所思。 泽慧:“……哦!……果然是这样?……志宁,是我连累了你啊!……” 她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抱着儿子,一头扑在丈夫身上,“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张志宁头埋在妻子发里,双眼发热。然后,他将头扭向一边。 张志宁哽咽着:“泽慧,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用自责。与你没丝毫关系。这只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一旦被某种政治的需要选上,只得无端地承受它带来的痛苦和悲伤!” 泽慧拭着泪,抬头:“看你多傻!——是我们夫妻命中注定!——难道这真是我们的命么?” 他点了点头,随既又摇头。 张志宁酸楚地:“哎,是山路险,人心更险。来,头抬起来,我给你擦擦眼睛,——瞧,你瘦多了,人也变得如此憔悴。——我没给你们带来幸福,反倒拖累你们。泽慧,我这一走,你们母子可怎么生存啊!……” 泽慧抱着儿子,凄楚地偎在丈夫怀里。 泽慧苦笑着抬头:“志宁,这些天,我发现,其实我没那么娇贵。八年,你放心,我有一口吃的,你儿子就不会饿着。” 张志宁声音颤抖着:“泽慧,儿子让我抱抱?” 泽慧小心的把襁褓中的儿子递给他。 泽慧苦笑着:“儿子,我们天天想见爸爸,今天刚满半岁,见着了,——你晓得爸爸要远行,也不哭不闹了,哦,乖儿子……” 张志宁接过儿子,抱着亲了又亲。 张志宁喉咙发涩:“儿子,儿子,都怪你爸爸,让你和妈妈受苦了!……” 泽慧充满辛酸:“志宁,儿子不到三个月就没见着你了。今天半岁,还没取名字呢?” 张志宁望着窗外沉思片刻:“好,儿子,儿子,爸爸只愿你生活在清平世界,平平安安;愿你能如那高山青松,亭亭屹立。泽慧,叫他清亭,好吧?” 泽慧:“对,清亭。儿子,从今天起,我们有名字了——清亭,好听,爸爸取的。” 他拥着妻子和儿子,两眼一热,泪珠从眼角滑出。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表情复杂的望着接待室那装上铁栏的气窗口,咬着嘴唇。 张志宁迟疑着:“泽慧,我想……” 泽慧平静:“想什么呢,你说?” 一种巨大的悲哀袭上他的心。 张志宁无比愧疚的:“泽慧,我多想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啊!没想到竟身陷囹圄,反倒给你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灾难和痛苦。真的,我没想到啊!——” 泽慧伸手捂住他的嘴,声音戚戚:“别这么说。志宁,我心如水,躺进你这条河,就与你融在一起了。今天起,我就是神女峰上那块石头,立那里,天天数着你归来的里程——” 张志宁难受地:“可八年,八年啊!你们母子背上反革命家属的包袱,要受多少煎熬,我却一无所能——你们可怎么活啊!……” 泽慧目光坚定:“八年?不就两千多个日子,——清亭八岁。志宁,我心墙高筑,天天抱着清亭,就抱着你了。就这样活!” 张志宁摇头:“哦……不!泽慧,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一个女人独自承受那么大的苦难和牺牲。那违背我的良心和本意。” 泽慧从他怀里挣脱:“你想说什么?” 张志宁心里挣扎着:“泽慧,我们离婚吧?离婚以后,你人还年轻,可以重新组织家庭。你和娃儿也不用背上反革命家属的罪名,会好过些。” 泽慧一把推开他,厉声:“张志宁!……你!——你没良心!——当初说的话忘哪!——我没那么下作!我不是那种趋势薄情的人!” 张志宁悲切的:“泽慧,不是这样!你坐下,听我讲,不是这样的!——” 泽慧红着眼,不容质疑:“告诉你,章志宁!——把你那些想法拿开!我爱过,如今又有了我们的儿子,我知足了。——叫你那些想法滚开!——远远地滚!……” 张志宁含泪将妻子揽怀里,用嘴唇吻着妻儿的额角:“泽慧,求你了,你的好我都记着。我一生都记着。我不能那么做。” 泽慧头扬了扬,断然地:“够了!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 门外传来狱警的声音:“张志宁,接见时间到了。” 张志宁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递给妻子,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泽慧,我该走了。” 泽慧声音凄楚:“慢着!志宁,让我和清亭再看看你。慢慢他要学着说话了,我会给他描述他爸爸的样子。”她用手擦了擦丈夫的眼角,“好啦,我记住了。你现在去吧——” 张志宁走了两步,猛回头:“泽慧,让我再抱抱你们?” 泽慧重新投入丈夫的怀里。张志宁埋头她发间,忍住欲下滑的泪水。 泽慧声音悲恸:“志宁,好生保重!记着,还有我和儿子等着呢!” 张志宁无比悲痛:“八年,八年啊!可你们怎么过啊?——” 泽慧含泪一笑:“等你,我和儿子等着你!记着,有儿子、我和你,于是我们就有家了!” 张志宁转身,热泪潸然从眼角下流…… 主题曲《与你永相随——》: “…… 无论风雨和泥泞 无论前路有多漫长 爱心和心相印 我和你相依相随 永远永远,永远 我永在你身旁……”
118。家属区。日。 抱着孩子的泽慧疲惫不堪的回来。走到门前,她掏出钥匙开门,正欲迈步进屋。 尾随而来的尤灵伸手拦住。 尤灵:“泽慧,等等?” 泽慧厌恶的看着他。用身体挡门前。 泽慧冷漠地:“有事么?” 尤灵:“等你半天了。曲科长找你有点事。” 泽慧冷声:“曲科长?我不认识。” 跟在尤灵身后的男人上前一笑:“没关系。李泽慧,这么回事,张志宁已经不是我们厂的职工了,现在厂里房子紧张,这房子我们要收回,分配给新来的转业军人。” 泽慧嘴角冷笑:“人还没走,这么快就开始撵来了。尤灵,你说,叫我们搬哪儿?” 尤灵万没想到泽慧对他直呼其名。 尤灵强假笑脸:“泽慧,这事真不怪我。” 曲科长垂下眼睑:“这只有你自己想办法。房子我们已经分出去了。你还可以再住几天,但要尽快找,别耽误人家五一结婚就行。” 那口气不容质疑。泽慧冷漠地看着二人。 泽慧声音从鼻腔发出:“好啦,我知道了。” 她转身进屋内,“呯”地随手将门关上。
119。郊外。屋内。夜。 低矮的土坯房。 为防止墙皮脱落,泽慧将屋内贴满报纸。天渐渐黑了下来。她点上煤油灯,在行李中翻找。终于,她找到了从老屋取下来的周旋和赵丹的剧照。她将剩余的浆糊刷上,将它贴床头。她退了两步看了看,再环顾四周,巨大的孤独和悲哀向她袭来。 她坐在床边,闭上眼。 黑夜的小屋内幽幽地传出悲凉的歌声: “……阳春三月花似锦, 我见花香情心悲。 越思越想越心碎, 洪洞县里无好人。……”
120。夏日。外。 七月,火辣辣的烈日把弯曲的山路晒得发亮。陡峭的山间小路上,一群人头顶炎炎烈日,挑着砖缓慢地向山上爬行。 队伍中,泽慧紧咬牙关,跟着人流,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面颊趟下。弯道上,泽慧立住脚步,停了下来。她用毛巾擦着满脸的大汗,随后用手摸着红肿的肩膀。 “不要摸!摸了会起脓疱。晚上回家用热水敷敷,几天就好了。” 身后的工友制止着。他看着身子单薄的泽慧,表情复杂的放下担子。 工友轻叹:“嗨,……泽慧,你一个女娃儿,就别担这么多。没人会说你。” 泽慧笑了笑:“没事,罗大哥,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吃得消。” 他低头数了数泽慧担中的砖,好心的:“二十匹。昨天淋了雨,少说一百二十斤。我一个大男人爬这坡也才担二十几匹。” 好心的工友从泽慧担中各拣出一匹,放自己担中。他担起担子起身。 工友回头:“泽慧,慢慢上,别闪着腰。” 泽慧眼睛一红,感激的望着离去的工友。回望山下,那是和爱人常去的江边小路:江水滔滔向东流趟着…… “泽慧!……” 耳边,那熟悉的声音在呼喊……
121。闪回。江边。傍晚。 斜阳温润的余辉洒在江面,把渔舤的影子拉长,一群鸽子鸣着哨音飞向黛色的远山…… 小路上,泽慧採了株雏菊,放唇边嗅着,忽然心中黯然。她目光投向大江,口中忧郁的吟着:“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手捧一束野菊的张志宁出现在她身后。 张志宁:“愿执玉人手,生死不相离。” 泽慧欣然回首:“真的吗?” 张志宁举起右手,竖着三根指头:“张志宁,现年二十八岁,今天面对泽慧……” 泽慧连忙捂住他的嘴。 泽慧:“别说了,我不要你起誓……我相信你。什么时候到的?” 张志宁:“你从小路过来,我就跟着。见你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愁眉不展,想什么呢?” 泽慧:“没……没想什么。——来,坐这儿,待会儿,这树枝会漏下一绺绺月光。” 张志宁温情的:“泽慧,花拿着。看着我,下周我们就结婚了,想什么告诉我好吗?” 接过花,泽慧默然地望着他。 泽慧忧郁的:“志宁,我在想,就这江边,你来得那么突然。悄悄的就来了,像梦一样。会不会也像梦一样,又悄悄地走了呢?我有点怀疑……” 张志宁:“不会,不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就这江边,我看见你那一眼,我发现你透明、清澈、爽朗,像弹起的江波一样。猛然间,我发现了,你是我一生寻找的宝藏!……” 泽慧忧心忡忡:“真的吗,志宁?……九岁那年,我伯娘去世了。十二岁,我伯伯又走了。……真的,我好怕你哪一天也悄悄地走了,春天又成为故事……这一切美好又留在梦里了……” 张志宁轻声:“靠我近点,再近点。对,这样就好了。……泽慧,看着我,对。记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泽慧紧紧地依偎着恋人。慢慢闭上眼睛。 泽慧口中喃喃:“你的呼吸我听见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星星明亮的从江中跃出,缀满了蓝色的夜空…… 江中的打鱼人已点上油灯,站船头沙哑粗放的唱起那首古老的渔歌: “云带雨啊,浪逐风 一江,一水,一扁舟 老夫离舤顺江流 网住一湍秋江月啊 一樽老酒醉船头……”
122。雨。夜。 一道闪电划破静寂的夜空。 土坯房内,床上的泽慧裹着被褥蜷缩墙角。闪电的蓝光穿过屋顶的亮瓦,照亮她大睁着的双眼和惊恐而苍白的面容。 屋外的雨“哗,哗,哗……”不停地下着。屋内幽幽的煤油灯一摇一摇的晃动。 立床边的泽慧呆望着屋顶泻下的雨水,自语:“……这可怎么睡呀……” 她卷起被褥将锅盆放床上,雨水像线一样落下,打得锅盆“咚,咚……”地响个不停。 床上湿了,地上满是积水,屋内没处下脚。泽慧只能裹着被子缩墙角望着屋顶发呆。
123。山顶上。日。 平旷的山顶,竦立着正在砌筑的红色砖墙。 泽慧吃力的抱着一摞红砖,踮起脚尖将砖递给架上的杂工。架上的工人一块一块的从她手上拣起码放好。 一旁歇息的冉师傅走向砖堆,弯下腰,招呼着:“泽慧,你那太累了,像这样……” 他做着试范,一匹匹砖向架子上杂工迎面飞去。杂工轻松的单手接住,一匹匹码好。 泽慧在一旁学着冉师傅扔砖的样子。 冉师傅:“腰不要太直,双手用力均匀。用力不均匀砖要翻滚,他就接不住了。” 泽慧照着他的方法练习着。砖头在空中翻滚。 冉师傅耐心的:“看,这样,照他的脸上,而不是对着身子。” 泽慧又认真的试了试。飞一样的砖头被架上的工人轻松的接住了。 泽慧笑着:“师傅,这样果然轻松多了。” 冉师傅口里咂着旱烟,摇着头边走边叹:“命苦啊,才十几岁的女娃儿……”
124。小屋。黄昏。 洗完澡,站镜子前,泽慧擦着湿发,口中哼着:“苏三离了洪洞县,过路来在大街前……” “嘭,嘭,嘭……”门外响起敲门声。 泽慧:“谁呀?” 门外:“我——” 泽慧警觉:“你是谁?” 门外:“保卫科的。” 泽慧楞了楞,走到门前,开了个缝。抬头,来人獐头鼠目那眼睛蛇一样。 泽慧一惊:“你!尤灵——” 尤灵向内挤身。泽慧堵在门口。 尤灵诞着脸:“好久不见,泽慧,你比原来又漂亮多了。” 泽慧厌恶的拦门前:“什么事?就这儿说!” 尤灵嬉皮笑脸的:“我从厂里来,也不请我屋里喝口水?” 泽慧冷漠地扫他一眼:“孤男寡女,有事门口说。没事我关门了!” 尤灵伸头向屋内瞄。泽慧用手阻遏着。 尤灵油嘴滑舌的:“泽慧,别,……别这样对我!你不知道,你这样我真的好痛苦。因为你,我现在连副科长的职位都捞没着。” 说着说着,尤灵身体又往屋内挤。 泽慧狠命的推着他:“出去!——你出去!再不走我叫人了!——” 尤灵纠缠着:“泽慧,你就这样狠心啊!说实话,那年你到厂里演出,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不知道,这些年,每次见你,我都想对你说来着……” 泽慧嘴角发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泽慧怔忡地道:“你说的是真话?” 尤灵装出讨好模样:“人家对你的感情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现在背着反革命家属这天大的罪名我还敢来找你!” 泽慧思忖道:“当初,不是你一直想撮合我和苟科长?” 尤灵愤愤的:“他?——他那么老了,脸上还有个疤,我说他只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泽慧轻蔑的一笑:“你就没个实话。”约停片刻,“告诉我,张志宁那图是你拿走的吧?” 尤灵狡猾的转着那双小眼:“看你,说着说着想套我话是吧?我旧社会就做警察,想让我上当,你还太年轻了吧……站这儿多不方便,我们还是屋里慢慢讲。” 说着说着他就往屋内钻。泽慧拼命的往外推。 泽慧厉声:“再不出去我叫人哪!——” 尤灵蛇一样的双眼闪着邪恶的光。尤灵扑向她。 尤灵恶狠狠地:“叫你也白叫!隔壁两口子都加班。你喊啊——我晓得没人,你把嗓子喊破,也没用!” 泽慧撕心裂肺的呼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尤灵狠命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尤灵:“你叫!你叫!你个反革命婆娘,就是叫死了也没人管你!——” 尤灵将她往床上按。泽慧拼命的挣扎着撕咬着……渐渐地,她没力气了…… 泽慧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125。屋内。夜。 月光从屋顶的亮瓦射进屋内。床上凌乱不堪。泽慧仰卧床上,一双眼睛呆滞的仰望着屋顶。 半晌,她摇晃着身子,昏沉沉的起身,点亮浑黄的煤油灯。油灯的火苗摇晃着,她呆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忽然,她两眼发直,将暖瓶的水倒入盆中,不厌其烦的擦洗自己的身子。她擦了一遍又一遍,口中不停的叫着:“好脏!好脏!……” 泽慧擦着擦着口中又奇怪的啐着:“怪得很,尤灵,按我的衣服脱!怪得很尤灵!……” 久久,她穿好衣服,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定住了。猛地,她转身朝屋外跑去……
126。野外。日。 田野上,秋虫鸣叫着,月光幽幽地在林叶间穿梭,星星眼睛诡谲的眨着…… 田埂上,泽慧时而漫无目的跑着,时而停下,拉扯着自己的衣衫,口中不停地啐着“怪得很,尤灵!……尤灵,怪得很!……”
127。钢铁厂家属区。黄昏。 几个月以后。 小脚的舅妈从屋内出来,站门边四处望了望,一颠一颠地走到房头。 舅妈:“泽慧!泽慧!——” 她喊了两声,没回应,又折回门前。 舅妈摇头自语:“嗨,转眼人就不见了。” 碧玉从屋内出来。舅妈回头。 舅妈:“娃儿喂了?” 碧玉:“嗯,喂了。” 舅妈叹气:“嗨!这泽慧一会儿疯,一会儿醒,可怎么办啊!” 碧玉:“前天,我和她一起去看医生,医生说她是心病。你看,一到星期天,张志宁来信,病就好了。过了这两天,病又翻了。” 舅妈摇头:“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娃儿这么小,娘又疯了,作孽啊!——” 舅妈靠门旁暗自抹泪。 舅妈自言自语:“唉……照理说尤灵都判刑了,张志宁被他冤枉,人也该放回来了。” 吃完饭的王师傅掏着牙从屋内出来。 王师傅阻止道:“干娘,冤枉这话千万不能讲。” 舅妈转身,困惑地:“荣生,听说什么?” 王师傅老实巴交的:“尤灵被抓后,看泽慧这个样子,我去保卫科问过。人家说,尤灵是尤灵,流氓犯罪,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可张志宁是反革命,是政治犯!是敌人!放了他,就是说政府错了。政府错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给反革命翻案么?” 碧玉默默的站一旁。老人楞楞的看着天上。 舅妈不解地:“嗨,弄不懂,这政治?真弄不懂!……娃儿才一岁,这娘又疯了……” 碧玉轻轻的给老人擦着眼角:“干娘,别急。我跟荣生商量过,我是姐姐,泽慧的儿子,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会好好把他带大的。” 舅妈泪光盈盈:“可是这一家五口,靠荣生一个人养,也难啊!” 王师傅叹息着转身:“命,命!这都是命啊!……谁叫我们是一家人了!……”
128。江边。夏日。黄昏。 江中渔舤点点,残阳的余辉洒向奔流的大江。天上,一只掉队的孤雁鸣叫着,抖落几声凄厉的叫声飞向对岸。 江边岩石上,泽慧头戴花环,身穿长裙,腰间系着一圈花草,手持一束野花,对着江风挥着…… 泽慧一会儿目光显得欣喜,一会儿目光又显得呆滯。忽然,她又旁若无人的背手踱步,口中大声念着: “黄昏的时候,他们都回家了 只有豺狼在这长满野草的岛上 …………” “在岛上什么呢?”她又坐岩石上,气馁的头埋腕里,沉闷地想。忽然,她又起身,背手踱着。蓦地,她那眼睛一亮:“对了!还有母亲!……”她大声吟着: “黄昏的时候,他们都回家了 只有豺狼在这长满野草的岛上哀叫 母亲,如果你不在意,我长成的时候 要做岸边的渡夫。” 她兴奋地拍着双手大笑:“啊!……我要做岸边的渡夫……” 然后,她儿童一样,高兴的哼着京剧的过门,迈着京剧小旦的步子,起午…… 大江血红血红的落日涌动着…… 忽然,她发现了什么,大声:“志宁!——”
129。幻景。江边。黄昏。 恍惚中,花瓣纷纷从天上飘然落下…… 岩石上,泽慧欣然举起双手,旋转着:“志宁,你看啊!……” 张志宁微笑着,双手做着照相的姿势:“泽慧,我从窗口看见鲜花,看见你;看见星星,看见你;——注意,我给你照张像……好……” 泽慧挥着手上的花束:“志宁,过来——” 张志宁依旧做着照相的姿势:“泽慧,看我这里,背景还有东山初升的月亮,来,我再给你照一张!” 泽慧手摸着头上的花冠:“志宁,这景色好美啊!……” 张志宁:“是,……泽慧,小心,不要站石头边上……把黑发散开,头扭过来一点,好!——啊,泽慧你真美!……你真美!……尤其你笑着……” 泽慧:“志宁,我要下来……” 张志宁:“把手伸给我,……我要握着它,……我怕你明天到远处去……” 泽慧嘘着:“不,我不会走!也不许你走!……” 张志宁:“好,好,我们都不走!牵着我,就这样!” 泽慧黯然:“你怎么想到走呢?我不理你了!” 张志宁:“我不走,我握着你的手,就握着我们的远方!——” 泽慧望着他:“志宁,看着我,不准走,说话要算数喔……” 张志宁:“我看着呢!啊,你眼里有个我在晃……” 泽慧双手抱着他的头严肃地:“不许晃!我要你就这样看着,不许晃——” 张志宁惊讶:“怎么,你泪汪汪的?” 泽慧神经质的:“我在想,刚才那只大雁迷失了方向,好孤独,叫得好凄凉……” 张志宁困惑:“怎么会想着它呢?” 泽慧神秘的:“志宁,我告诉你,当初,我伯伯、伯娘离我也是这么近,就好像什么眼前一晃,他们就进入我梦里了。所以……我也不许你晃!一晃,孤独和凄凉就来了……” 张志宁:“泽慧,好,我不晃。你看,那颗星星,叮咚就落水里了。还有,那月亮像一条小船,悠闲地在水上飘着……” 泽慧:“志宁,牵着我,我的裙子太长了,把花拿着,走,我们坐月亮船去……” 张志宁抱着她旋转着:“看啊,看啊,我们被银色的月光围着,我们已经坐月亮船上了……” 泽慧:“志宁,抱我紧点……” 张志宁温情的紧抱着她。 音乐声起: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远方……”
130。闪回。江边。夏夜。 夏虫鸣叫着,月亮已爬上东边的山上。 出来纳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指着江边岩石上站着的泽慧:“小杨你看,那女孩儿,腰上栓着那么多花草,头上戴些什么啊……” 小杨:“小冉,她编的花冠。你不知道她是个疯子?” 小冉:“真的吗?才二十岁模样。可惜了……” 小杨叹息:“哎,一言难尽。她嗓子很好,以前来厂里演出,我听过她独唱。” 小冉:“走,我们去看看。”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朝站岩石上的泽慧走去。 岩石下有人高喊:“疯子,唱首歌给大家听听?” 人群中有人阻止着:“不要这么叫!”那人靠近岩石边,客气的仰着头,“泽慧,都说你歌唱得好,大家想听听,唱一首怎么样?” 听见有人赞扬,泽慧腼腆的抬头,想了想:“好嘛,我唱,但你们要扯花给我哟?” 那人对大家:“唱得好,我们大家摘花做一顶花冠送泽慧,怎么样?” 众人齐声回答着:“好!泽慧你唱!——” 泽慧呆滞的双眼一亮,她吞了吞唾液润嗓子,哼着《玉堂春》的过门,边午边唱着: “苏三,离了洪洞县 过路来在大街前 哪一位去到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好,好好!”岩石下的人齐声鼓掌。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众人大呼。 得到大家的鼓励,泽慧不好意思的笑了。 泽慧咽了咽唾液,礼貌的:“行,我休息一下。今天我非常感谢大家捧场。我再给大家唱一首《与你永相随——》。” 低婉舒缓的音乐响起: “静静的白荷开在 与你相视的那一眼上 夜色降临已 洒下一片银色的光 爱与你相依相偎 在心中发芽 她呀她呀,她呀 长出了飞翔的翅膀 ……” 江风将歌声拂向远方…… 站岩石上倾情歌唱的泽慧,心中涌上无尽的悲凉,她双眼红红闪着泪光…… 夜已降临,星星随江波闪晶晶的跳亮…… 头戴花冠的泽慧,长发依旧飘飘,裙裾依旧飞扬,人依旧美丽大方的站岩石上,面对滔滔江波泪眼婆娑的纵情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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