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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等你 |
【原创剧本网】作者:琴韵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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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杨静远(杨依然),李幕轩(顾耕),苏菁(女生甲),常绍温(女生乙),冼岫(女生丙),王梦兰,袁昌英,杨宏远,苏雪林,方重,孙珈秀,张韵芳,王晓云,考昭续,冼群,刘郁民,朱重邵。 第一幕 第一场 【场景:画面全黑十秒,渐明。舞台正中摆放着两张红漆木桌,底下放四张红漆方凳。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书本,笔筒,化妆盒以及镜子等。舞台的右侧方放着两张高低床,女生甲坐在前床下铺整理衣物,女孩丙躺在后床上铺听音乐。女孩乙则坐在桌前玩笔记本电脑。这就是武汉大学樱园某女生寝室内景。此时,杨依然缓缓上台。她穿白色棉布长裙,光脚穿球鞋,扎着马尾辫,使得原本优美的脸颊轮廓显得极其迷人。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走到桌前,用左手撑着下颔。】 女生甲(继续整理衣物):怎么了,依然,有心事了? 杨依然:你说,要是现在的大学生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啊?难道就像我们这样,上上网,恋恋爱,逛逛街,再考考试就结束了吗?如此过完四年,我真有点不关心。 女生甲(放下手头活,走到杨依然身边,按住她的双肩):哟,我的大小姐,你又发什么神经质啊?两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杨依然:可是就是两年都这么过来了,才觉得更加的不甘心。觉得对不起自己。 女生乙(边上网边摇头):哎,她这病总是要一个月来上三两次的。你忘了吗? 杨依然:我不是。 女生甲:可是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啊。文科的女孩就是逛街,恋爱和上网,要么再加上点别的。大一做做学生会,大二看看书,到了大三忙忙考研和实习,大四就等着毕业了。 杨依然:但这总觉得有点。 女生丙(看表,惊叫):哎呀,七点了。老大,我说让你六点四十叫我的,你怎么忘了? 女生甲:哎哟,是我不好。 女生丙(急下床):真是的,这,这怎么办啊? 杨依然:怎么了,你又有约会了? 女生丙(选衣服,带耳环):是啊,今天我们去吃新开的那家泰国烧烤。 女生乙:哎,她换男朋友比她换衣服还勤。 女生丙(白她一眼):哼,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女生甲:这个男生是又是哪个院的? 女生丙:呵呵,是华科的,好像学计算机。 女生乙:连人家学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你就通吃了。 女生丙(做一个鬼脸):你就会跟我抬杠,再说,再说回来不给你带宵夜。(下台。) 【一切恢复安静,舞台灯光暗淡下来,女生甲回到床上继续整理,女生乙则继续对着电脑发呆。灯光打在杨依然身上,她缓缓起身,独自在黑暗中徘徊。】 杨依然: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莎士比亚在四个多世纪前说出了这句话。而今天,我却觉得那样震撼人心。爱情,爱情究竟算什么?说来说去不过三个字,我爱你,我恨你,你好吗,算了吧,对不起。事业,事业又算什么?我们正在一个一个路口,焦切地向远处张望,然而除了前路漫漫,除了遥远,什么都看不到。我,走过了人生的第二十个驿站,蓦然回首,却发现依旧一无所有。我的爱情迷失,我的事业迷茫,就连我的生活也都失去了该有的方向。我该怎么办?像谁那样? 【此时,宿舍电话响了,舞台全亮,女生甲接电话。】 女生甲:喂,哦,依然,找你的。是李幕轩。 杨依然:我不想接。我没话跟他说。 女生甲:依然说她没话跟你说。(挂了电话。)依然,今天这么神经质,是不是都是李幕轩害的? 杨依然:他,他有什么本事能左右我的心情。 女生甲:那倒也是。我倒也佩服他,如此锲而不舍。说老实话,你该给他个机会? 杨依然:给他机会?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拿爱情当货物。 女生甲:话不是那样说。本来嘛,如此无聊的生活就得找些东西来当调味剂。 女生乙:哇,张雪岩的校内人气好旺啊,几天不见就一万多了。 女生甲:那个啊,他下了个校内人气刷,很快的。 杨依然:真搞不懂,你们整天比这个人气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能加学分吗?对了,老大,你还记得吗?咱们那天去听的校史讲座。 女生甲:你是说武大西迁? 杨依然:老大,你说民国时候的武大是什么样子的? 女生甲:呵呵,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 杨依然:我想一定是一个纯美而浪漫的地方,也是一个充实而振奋的地方。有一群学者,一群好学的学生,还有一片很好的空气。想起来都让人神往。 女生甲:呵呵,你的幻想症又发作了?不过说真的,我也觉得那段时光很特别。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听说那时候的武大还很了不起呢,是政府的宠儿。 杨依然:老大,你样样都好,就是啊,太现实了。 女生甲:你也是样样都好,就是太梦幻了点。连李幕轩那样的人你都看不上,真不知道你心里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 杨依然:老大,我发现你对李幕轩这个名字好像很敏感哦,你是不是?(搡了搡她。) 女生甲(转身):不和你说了,烦死了,你就会欺负我。 第二场 【场景:画面黑,十秒钟后,全亮。周围传来知了和蟋蟀的吵闹声。舞台正中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一张高低床,窗前放着两张铺着白布的小书桌,和床离得很近,使得中间的过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床上下铺坐着一个穿蓝色学生装的少女,王梦兰,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眶深陷,不时地发出咳嗽声。她正坐在床上看书,可是一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王梦兰(读书):咳,咳,远远去了的夏之音乐,咳,翱翔于秋间,咳咳,寻求,寻求,咳,寻求它的旧垒。绿叶恋爱时变成了花朵,花朵崇拜时就成了果实。咳咳,终止于衰竭的是死亡,而圆满却终止于无穷。(放下书)死亡,死亡?我的生命也在逐渐衰竭,终将以死亡做最后的终章。可是,我的圆满在哪里?泰戈尔,《飞鸟集》,我记得其中最爱的那一句,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听起来是多么的美好。可是,为何我的二十岁,就要在这里,遗失。将来有人会记得我吗?他们会知道在这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乐山的武大第七宿舍中的,一个王梦兰吗?我将被埋葬在第八宿舍,和那些已经死去的师兄师姐们一起,腐朽,消亡。爸爸,妈妈,我想你们,自从你们走了,我就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在世上。我曾是官小姐,现在却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将死的弱女子。我(哭泣。) 【舞台的左侧,王晓云和张韵芳上台,王晓兰穿素蓝色旗袍,张韵芳穿淡粉色。她们本来还有说有笑,可听到王梦兰的哭泣声,却都慢了脚步,轻轻走到她身边,坐在对面的床上。】 王晓云:梦兰,今天觉得有没有好一点? 王梦兰:晓云,你说我这身子还能好吗? 王晓云(抱着她):当然会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变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招人喜欢。你还要读好多好多的书,你还要结婚,生孩子,当一个贤妻良母,我们还要一辈子当好姐妹。梦兰,你会好的,你真的会的。 王梦兰:晓云,你别再安慰我了,好吗?我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灯已经衰零如萤火,随时会熄灭。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见那些同学,教授还有我的爸爸妈妈。 张韵芳:梦兰,别这么想好吗?你知道吗?今天有一个好消息,湘北大捷了,我们消灭了日军两万多人呢。梦兰,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那时候,我们在武汉大学,在珞珈山下,还要一起放风筝,一起看那美丽的风景。 王梦兰:战争?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韵芳,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那群活在后世的孩子啊,那群和我们一样上了武汉大学,却没有受到战争残害的孩子们。他们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我还记得珞珈山郁郁葱葱的树林,东湖波澜壮阔的水面,理学楼,工学院,行政楼,还有,还有,咳咳,咳咳。 王晓云:还有那块老牌坊,还有扫大街的大娘,还有门口看门的老爷爷。 王梦兰:王校长说我们的任务是十年后的建国。十年,还要十年,我们才能看到和平吗?我仍不敢想象如今的珞珈山已经成了什么模样,在日本的蹂躏下,武大的面容还能保存多少。晓云,韵芳,等你们回去后,一定要把武大当时的模样画下来,然后烧给我。 王晓云(哽咽):不,你不要胡说,我们要一起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张韵芳:嗯,梦兰,我们一起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王梦兰(擦擦眼泪):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们陪着掉了这么多眼泪。对了,静远呢? 王晓云:哦,静远啊?她今天回家了。好像是因为。 王梦兰:因为什么? 张韵芳:朱明的事情弄得她挺不开心的。 王梦兰:朱明?他不是挺好的吗? 张韵芳:好是好,可是我们的静远不喜欢。 王梦兰:也是,她爸爸是杨端六,妈妈是袁昌英,她又是那么个才女,当然眼光高了。 王晓云:对啦,梦兰,静远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拿出两包竹叶。) 王梦兰:叶儿粑? 张韵芳:她知道你爱吃。所以啊,专门跑出去给你买的。你尝尝,一个是豆沙的,一个是芝麻的。 王梦兰(接过):静远,她,真好。 张韵芳:晓云,你看我什么来着,还是食物的力量大吧。咱们陪着她掉了那么多眼泪,静远却一句话都没说,就换来了梦兰的一句人真好。哎。 王晓云:你若吃醋,明天你也去买几块啊。 张韵芳:去就去,谁怕谁啊? 王梦兰:好了好了,你们别赌气了。你们都很好的。现在我们的生活都挺困难的,你们也都只靠着那点贷金过活,别为了我花那些闲钱。 张韵芳:梦兰,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要吃将来都能吃,可你就。(晓云做眼色,张韵芳知道说错了,捂嘴。) 王梦兰(凄然):呵呵,那也是。恐怕我没有什么将来的了。 张韵芳:梦兰,是我胡说八道,我该死,你被往心里去。 王梦兰:没什么。韵芳,你是我的好姐妹,我知道的。对了,今天朱光潜先生都讲什么了? 王晓云:哦,讲的是英文诗的押韵。讲得蛮好的,下课的时候还掌声不断呢。 王梦兰:我最喜欢朱先生讲的课了。虽然吴其昌教授,缪朗山教授讲得也不错。可是只有朱先生讲课才那么有韵味,而且旁征博引。他才是个名副其实的学者呢。 张韵芳:这话不假。朱光潜先生讲课的水准可是公认的好。武大的好教授多是出了名的。这也是亏了王星拱校长海纳百川,招揽人才。 王晓云:哎,梦兰,兰秀怎么又不在? 王梦兰:她,她又去校外发传单了。这几天风声那么紧,我都劝她不要去了。她就是不听。 张韵芳:兰秀也真是的。你们宿舍就住着你们两个,你都病成这样了,她还总跑出去。 王梦兰:你别怪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我要是没病,估计跑的比她还勤呢。 张韵芳:梦兰,跟你说件好玩的事。今天有个历史系的男生和静远搭讪,那男孩好张狂,好无赖呢。静远不耐烦了转身就走,他却连忙说,杨静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你猜静远怎么说? 王梦兰:怎么说? 张韵芳:静远转过头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大名流氓,小名无赖。呵呵。那个男生当时就怔住了,一转身,砰的又撞在柱子上。笑得我们肚子都疼了。 王梦兰:静远还是这样子,好像男生勿近一样。 王晓云(拿起王梦兰被子上的书):《飞鸟集》。 王梦兰:这本是林徽因先生翻译的。我最喜欢她。 王晓云:梦兰,你这样一个才女,林先生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张韵芳(接过书):梦兰,你身子不好,还是多要多休息啊。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王梦兰:那不是便宜了你?(笑) 张韵芳:不管,我就爱占便宜。我读了,你听好了。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世界欺骗了我们。哎,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就好像普希金说得,生活欺骗了你。死之印记让生之钱币充满价值,使它用生命来购买真正的宝物。 王晓云:韵芳。(眼色) 王梦兰:嗯,泰戈尔总会用这样诗意唯美的语言将人生的真谛一语道破。假如没有死亡,我们还会珍惜我们先下所有用的一切吗?朋友,爱人,亲人,导师甚至仇人。假如人可以无限地活下去,那么尘世间的一切都会在这漫长的时间洪流中暗暗消磨,而最终,我们发现自己却一无所有。 【画面十秒钟渐暗,杨静远,杨依然扮,穿白色旗袍,擎烛火,从舞台右方缓缓而上。灯光聚焦,随她而动。】 杨静远: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而你业已飞过。梦兰,你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你才貌出众,有着许多美妙的理想。却在嘉定的小山坡上,永世地长眠了。我多么不想你成为我们永恒而痛苦的记忆。可是,在庞大的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中,这点微妙的个人生死又有多重要呢?枪声遮掩了悲哀的哭泣,硝烟染黑了素白的灵缟。但这对你,却是最大的变化,由存在转为不存在。梦兰,你说过,使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武大八年的岁月里,生命留下了无数个黑色罅隙,从中传来死之抑郁的忧伤音乐。我还记得我刚刚考上武大的时候,你对我灿烂的微笑,你说我是你南开的校友。我记得那年栀子花灿烂,我们一起恰同学少年,分享彼此心愿。当然,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临走前那几天,你神志不清,常常说胡话,总是哭着喊着要到成都去,肺已经不便呼吸,胸口闷得直用手抓,把胸口都抓紫了。肺病,疟疾,肠痨早已让你不堪生之艰辛。梦兰,你走了,可我还是常常在梦里看到绝美的兰花,我能感到你还是陪伴在我的四周。梦兰,我可怜的,孩子。 第三场 【场景:如第一场,女生甲在看书,女生丙依旧坐在原处玩电脑,女生丙坐在床上打喷嚏,不停地从纸盒里一张张抽纸巾。】 女生丙:真讨厌,鼻子难受死了。 女生甲:要不要给你倒点热水? 女生乙:哎,老大,你别管她,谁叫她下雨天还穿成那样去约会,不淋湿才怪呢。 女生丙:你就会气我是不是?我病了,谁都不关心我,让我死了好了。 女生甲:我的大小姐,今天我们寝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还嫌人家不够关心你啊?好了好了,不就是有点小伤风吗?医生说连针都不用打的。别那么娇气。快考试了,你也得抓紧时间看看书才对啊。 女生丙:不要,我身体不好,心情更糟,看不进去。依然呢,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她? 女生甲:哦,我记得她早上给李幕轩打了电话后就出去了,八成是约会了吧。 女生丙:她终于忍不住了。我早说了,李幕轩那人还不赖,要不是碍着依然,我真想给他个机会,呵呵。 女生乙:你想给人家机会,人家还不知道给不给你机会呢? 女生丙:哼,至少我比某人的机会大得多。也是哦,除了电脑能看上你,我还真没看见谁多瞟你一眼呢?我看你将来就嫁给电脑算了。 女生乙:我嫁给谁,用不着你操心。 女生丙:哼,我还不想管呢。 女生甲: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真搞不懂,两个人在一块就要拌嘴。 【杨依然上,怀中捧一本书,《让庐日记》。】 女生丙:哟,依然,约会回来了吗?怎么样,够甜蜜的吧? 女生甲:别胡说。依然,刚才顾老师打电话给你,让你去领英诗的讲义。 杨依然:嗯,知道了。 女生丙:依然,跟我说说,今天,李幕轩有没有对你,啊。 杨依然:只有你会想这些。我们没什么的。 女生甲:依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杨依然:一本关于武大乐山故事的书,是武大的一位老前辈,杨静远先生写的,《让庐日记》。 女生丙:让庐?那是个什么地方? 杨依然:就是杨静远先生在乐山时期住过的宅子,叫让庐。老大,她的父母都很了不起呢,爸爸是当时的经济学院院长杨端六,妈妈是“珞珈三杰”中的袁昌英。 女生甲:这两个人我们不是听校史的老师讲过吗? 女生丙:管它端午还是端六呢?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人了。依然,你怎么老关心这些?女孩子该时尚点,前卫点。 女生乙: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无聊。 女生丙:跟我一样总比跟你一样强多了。 杨依然:哎。对了,老大,暑期的时候你们有什么打算? 女生甲:哦,我要和实践部的几个同学去做社会实践,可能会去某个偏远地方教书吧。 女生乙:我还不是回家,然后找份文职干着,每年不都这样。 女生丙:我本来打算和男朋友出去旅游的,不过,前几天我的高中同学说在南京找了个模特的工作让我做,工资还不低哦。所以我打算回去赚点钱,下学期买几身漂亮衣服。 女生甲:依然,那你呢?要不要跟我去支教,我记得你最喜欢小孩子的。 女生丙:支教?又苦又累的,依然,不如你到我家去玩几天,南京可好玩了。 杨依然:不,我已经有打算了。 女生乙:哦?那干什么? 杨依然:我想穿越时空,去找寻武大西迁的故事。 女生丙:哎,又是这么飘渺浪漫?依然,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东西了,谁还记得啊? 杨依然:嗯,不知道,我想总有人知道吧。那段记忆不是很容易从世界上消失的。 女生甲:那你是要去乐山咯? 杨依然:嗯。 女生乙:就你一个? 杨依然:还有一个。 女生丙:李——幕——轩? 杨依然:嗯。 女生丙:难怪,原来寻找回忆是假,度蜜月才是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告诉我们? 杨依然:你想哪去了?其实关于武大那段故事都是他跟我说的。这本书也是他送我的。 女生甲(接过书):让庐日记,嗯,好看吗? 杨依然:挺有意思的。想想那几年的生活,我们倒真该感谢上帝了。 女生丙:那几年,怎么了? 杨依然:傻丫头,你真的以为民国就是你看过的金粉世家吗?就举一个例子,你有没有见过八宝饭? 女生丙:八宝饭?我喝过八宝粥。 杨依然:是掺着沙砾,稗子,老鼠屎的米饭。 女生丙:这也叫八宝? 杨依然:当年的学生几乎人人都吃过哦。 女生丙(打个冷战):想想都恶心。 杨依然:你曾眼睁睁看着你深爱的朋友死在面前你却无能为力吗?你知道那种感觉是怎样的深刻吗?你知道那些活在乐山的学子是如何艰难地生活,刻苦的学习吗? 女生丙: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难受。 女生甲:那段岁月真的很艰苦,想想都难过。 杨依然:可是我想其中也有浪漫。 女生丙:浪漫?在那种血与火交织的年代还会有浪漫吗?啊,一定又是那种革命的爱情火花,激情燃烧的岁月之类的。 杨依然:谁说血色中就不能有浪漫,对了,这就叫血色浪漫。 三人:血色浪漫? 杨依然:嗯,一个特别的时代,民族危亡,国难当头。两种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激烈碰撞。民主科学自由和封建保守落后地相互抗争。生活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代,在民国风尚最为浓烈的大学,会是怎样的一群人? 女生丙:哎,这样的故事我们从小就看多了,无非是些投笔从戎,满口民族大义的事情。 杨依然:不,无论什么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就算外面风雨变迁,天翻地覆,这里依旧如是。可别把他们想得简单了。 女生丙:是你的幻想症又发作想得复杂了吧?也就只有李幕轩能纵容你的胡思乱想。 【画面黑,落幕,第一幕结束。】 第二幕 【场景:舞台全黑,持续。杨静远穿学生装,从台下而上,灯光聚焦,随其而动。音乐:《夜曲》。】 杨静远:泰戈尔说过,夜的序曲开始于夕阳西下的音乐,开始于它难以形容的黑暗的庄严赞歌。肖邦,你用夜曲在诉说什么?在那用华丽乐章编织的梦境里,我们是否能就这样醉生梦死,暂别悲欢离合。不,够了,别再弹下去了,一切都不像曾经那样美了。梦兰,转眼之间,我们就天人永隔。我又在这浓情之夜闻到兰花的芬芳,是你在我身旁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我们这个班,因为这里的人不仅仅只知道学习,更能交换彼此的心事。你说你因此忘记前半生的幸运与悲凉,获得新的生命。轻轻地,你走了,正如你轻轻地来。也许对于时代你就这般烟消云散,但对于我,你留下的却是永恒而持久的怀恋。【走至舞台中央,坐在地上。】 【王梦兰穿水蓝色旗袍,从舞台左侧走至中央,灯光跟随。】 王梦兰:绝美的幽兰在你的梦中轻舞飞扬。静远,你还好吗? 杨静远(望着前台,自言自语):你说天上的星星到底是什么?女神的泪滴还是亡灵的眼睛?梦兰,你是不是正在天上凝视着我? 王梦兰(在杨静远四周徘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可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杨静远:十九岁的夏天,我终于体会到了我爱的人离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王梦兰:死之流泉,使生之止水跳跃。于是,我不觉得悲哀。 杨静远:你还没有享受过爱情,那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 王梦兰:生命因为付出了爱情,而变得更为富足。 杨静远:你曾经说这世界上最温暖的,是情人的体温。 王梦兰:虽然不曾有过恋情,但我得到了更为深刻的爱恋。 杨静远:你喜欢吃叶儿粑。 王梦兰:你喜欢吃西红柿。 杨静远:你喜欢吃汤圆。 王梦兰:你喜欢吃豆花。 杨静远:你喜欢抱着我。 王梦兰:你喜欢被我抱着。【俯身,抱着杨静远。杨静远若无其事。】 杨静远:可你现在在哪里? 王梦兰:静远,你在我心里,就像我在你心里一样。 杨静远(缓缓起身,王梦兰渐渐后退):夜的终章写满我的惆怅,他日相逢,也不是旧时模样。就这样撒一缕迷迭香,梦兰,愿你轻舞飞扬。 王梦兰(缓缓下台):我就这么离去了吗?离开那些我爱的人,我虽不忍,却无可奈何。我好想和你们一起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武大,触摸那些梦中的风景。我好想和她们一起老去,老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可是上天却吝啬地只给了我二十年的生命。(临下台,一回头。)静远,我走了,愿你永远都不要悲伤。 【舞台全亮,袁昌英走到杨静远身边。她已过中年,脸颊圆润,带金色眼睛,带着一种雍容而幽雅的女先生气质。穿一身素雅的蓝旗袍。舞台布景:让庐前。】 袁昌英:静远,很晚了,该去睡觉了。 杨静远:妈妈,我还不困,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袁昌英(按住杨静远双肩):转眼间,你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了。我们的静远也长成大姑娘了。静远,妈妈知道王梦兰的死让你很伤心,但你要坚强起来才是啊。 杨静远:妈妈,你告诉我,和梦兰一样的悲剧我还会看到多少?这样的悲剧还会持续多久?我怕我会没有勇气正视那些爱我的人离去,我怕总有一天我的眼泪会流尽。 袁昌英:孩子,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生活在尘世的百姓无法避免的。何况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静远,很多时候爱你的人不得不离开你,但请你相信,她们总会回来,不管多么久,不管路多么遥远。 杨静远(抱住袁昌英):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我太不懂事,太让你们操心了。 袁昌英:傻孩子,这是优点啊,没有一颗善感的心就写不出好的文章。你早就很懂事了。静远,今天你爹爹也失去了一个同事。 杨静远:又一个老师死了? 袁昌英:嗯。可你爹爹说他虽然死了,但其他人却仍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看到希望。 杨静远:希望?妈妈,你说我们还能回到武大吗?还能看到珞珈山和东湖吗? 袁昌英:当然可以。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日本的狼子野心终将化作一场春梦。静远,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回家。你还记得吗?王伯伯那次说的,你们这代学生的任务是十年后的建国。 杨静远:我知道。爹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爹爹妈妈的话。 【此时,杨宏远蹦蹦跳跳地跑上台,他刚考上南开中学,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杨宏远:姐姐,妈妈,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静远:宏远,你过来。【宏远上前,杨静远捏了捏他的脸蛋。】 杨宏远(摸脸颊):哎哟,姐姐,你干什么呀?好疼的。 杨静远: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点疼都怕。姐姐就是让你知道我多疼你。 杨宏远:哦~~这就叫疼啊。那我也疼疼姐姐好了。【伸手挠静的胳肢,静闪过。】 袁昌英:宏远,你都上中学了,该长大了点了吧。 杨宏远:妈妈偏心,明明是姐姐先欺负我的。 杨静远:宏远,你也上南开了,可要记得好好学习,将来上武大哦。 杨宏远:嗯,我知道。不过,我不想上武大。 杨静远:为什么? 杨宏远:因为武大有姐姐啊。哪有我表现的机会。我想去西南联大。 袁昌英:呵呵,有志气。那里也不错。学术氛围总是比武大好一些的。 杨宏远:姐姐你放心啦,我都是男子汉了,再过不久我就能保护你们所有人了。 杨静远:哟,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保护所有人? 杨宏远:那当然。爹爹年纪大了,妈妈和姐姐又都是女人,家里的顶梁柱当然是我咯。 杨静远:瞧瞧,看把你能的。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 杨宏远:姐姐不也没睡吗。对了,姐姐,这周末我和几个同学要去武大参观,你方不方便当个地陪啊? 杨静远:参观武大?又是你的什么鬼点子,爹爹同意了吗? 杨宏远:什么叫鬼点子啊,我们就是想从小树立起远大的理想。妈妈同意,爹爹敢不同意吗? 袁昌英:静远,你就陪他们转转。受点学术熏陶,对他们总是好的。 杨宏远:呵呵,其实我们还想让姐姐给我们上一堂外文课呢。 杨静远:小鬼头,你算是吃定我了。 杨宏远:就这么说定了,嘻嘻,谁让你是我姐姐呢。(跑下台。) 杨静远:他永远都那么快乐,真羡慕他。 袁昌英:静远,你也要和宏远一样哦,保持一颗开朗的心。不管处于生命的任何角落,都不要灰心丧气。幸福与痛苦,我们都该感谢生命。 第二场 【场景:舞台后的布景为文庙正门,破败红色牌坊正中写着桥星门三个打字,两边写着德配天地,道贯古今。文庙破旧的黄瓦上面还写着田家峪实验中学几个字。李幕轩背旅行包上。李幕轩穿牛仔裤,蓝色t恤,高个子,平头,眉目清秀,嘴角总带着一抹明媚的微笑。他拿着单反照相机,四处捕捉着有用的风景。】 李幕轩:原来梦想和现实有这么大的差别。嘉定还是嘉定,时代的印记早已伴着时间洪流消失不见。昔日的武大也隔着无数的流年似水,触手难及。七十年前的故事,已经被人遗忘的差不多了。就连这最后的建筑都不能保留原有的模样。倾圮的围墙,破败的砖瓦,在地震后歪歪斜斜的房屋似乎随时会倒。这里就是武大的学子曾悬梁刺股的地方吗?这里就是曾揽民国文化之滥觞的武大吗? 【杨依然缓缓而上,她穿得简单朴素,极力找到民国时代的感觉。】 李幕轩:依然,你看,这里就是文庙,就是武大留在乐山的最后的印记。 杨依然:德配天地,道贯古今。 李幕轩:我觉得我们在这里找不到什么了。毕竟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 杨依然:是啊,八年的抗战不过暂时打乱了很多人的生活,战后一切还是会恢复平静。武大迁走了,除了武大人自己,谁还会在乎呢? 【此时,一乐山二中学生背包走过,看到他们,不由望了一眼。】 李幕轩:哎,同学,请问这里就是乐山二中吗? 学生:是啊。 李幕轩:那这里就是武汉大学以前的老校址了? 学生:好像是吧。听老师讲过。我们只是在这儿上学的,别的可不知道。 李幕轩:那你们老师有没有给你们讲过一些武大以前的故事? 学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讲了也没人会听。你们是? 杨依然:我们是武大的学生。想来看看武大的旧校址。 学生:哦,你们是武大的呀。跟你们说吧,这里就剩下这文庙了,以前老师上课办公,还有学生宿舍都在这里,不过现在越来越旧了,就没人用了。 杨依然:那我们从哪里可以进去? 学生:进去?呵呵,现在这里是危楼,不让进的。 杨依然:危楼? 学生:是啊,你没看见柱子都斜了吗? 李幕轩:谢谢你啊。(学生下。)依然,怎么了? 杨依然:你说我们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 李幕轩:来错了,为什么这么说? 杨依然:如果我们不来,那心里的梦境就不会破碎。那份宁旧而典雅的优美还会弥漫在乐山的武大四周。可现在,看到这一切,你不失望吗?文庙,李公祠,白宫,白塔街,甚至第八宿舍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武大的痕迹快被这个城市抹掉了。 李幕轩:依然,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为了别人的梦而存在。他们也要生活,也要发展。武大走了,走了就不回来了。对于乐山,武大不过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终将离开。乐山不是武大的父母,没有必要在孩子走后还保留着它曾经用过的一切。你说是吗? 杨依然: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我反正说不过你的。 李幕轩:不如,待会儿我们去听听大渡河的涛声,再去尝尝乐山的地方小吃。说不定能找回点昔日的感觉。 杨依然:那恭敬不如从命咯。【二人下。】 第三场 【场景:武汉大学文庙,背景为大成殿正门,两边教室为文法学院。舞台后方有学生来回走动,冼岫穿素白旗袍,她身材苗条,容貌秀丽,一眼看去就是招人怜爱的女子。常绍温和谢菁随后,她们有说有笑的。常穿得像个男孩子,举止大方,笑起来也很灿烂,她是那种坚强而乐天的人。谢则是一身深色旗袍,她周身的气质,是一种入世而积极的,神色中带着坚定和成熟,举止极符合身份。】 冼岫:你们在我后面鬼鬼祟祟地说什么? 常绍温:呵呵,我们说呀,岫的背影真是迷死人了,难怪每次遇到你,后面总跟着那么多青布长袍。张恨水是没有看到你,否则又是一部绝美的小说。 冼岫:你就会拿我开心。菁,静远呢? 谢菁:她要给化院和生科的两位过世同学画遗像,所以早早回宿舍了。 冼岫:哎,也真难为她了。要是我,准早就哭死了。 常绍温:其实静远就是看起来虽然柔弱,但是外柔内刚,她是很坚强的。 冼岫:再坚强也比不过你啊,内外兼修,刀枪不入。 常绍温:过奖过奖。呵呵。哎,对了,岫,秋韵社让你排话剧的事情怎么样了?又是女一号吧?这次和哪个俊哥儿搭档? 冼岫:这次他们要演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找的那个男一号俊是俊,不过就是有点娘娘腔,我可不喜欢。 谢菁:绍温,你就会说这些子。待会儿朱光潜先生的英诗课考你背书,怎么办? 常绍温:朱先生最爱叫静远的,我可不怕。再说,我最不喜欢济慈的诗了,又软又绵,还是拜伦的好。 冼岫:呵呵,你说济慈的坏话要让静远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常绍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不喜欢,就算静远也没办法。对了,今天下午没课,咱们去干什么? 冼岫:我去排戏,然后去自习。菁,你呢? 谢菁:我要去方重先生那里拿些资料,然后也去自习。 常绍温:哎,自习自习,还是自习。我看我那也不去,直接自习得了。那约在哪里?还是韩修女家吗? 谢菁:那儿人多,而且修女虽然不说,但我们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吧。 常绍温:但自习室向来是满的,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给你们占座。 冼岫:是了,那我们就约在白塔街的茶馆吧,那儿的老板和我最熟,反正武大学生在茶馆自习是家常便饭的。 常绍温:哎,我有个好地方,就不知道你们肯不肯去? 谢菁:哪里? 常绍温:前几天,工学部的某男生跟我说很多学生都在大渡河边自习。上游漂下来很多木板,可以当案子用。听听涛声,吹吹江风,多惬意啊。 冼岫:听起来倒还不差。好吧,就去那里。 谢菁:岫就是这个脾气,觉得好的,新鲜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尝试一下。 冼岫:那菁,你不去吗? 谢菁:去,当然去。岫都去了,我们谁敢不去。 【吴其昌上,穿破旧灰布长袍,身形佝偻,咳嗽连连,一步一步缓缓而上。怀里还抱着一大落的本子。他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三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抱不住书,扑地前倾,摔倒在地,书本落了一地。】 谢菁:吴教授,吴教授,您没事儿吧。 吴其昌: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没事儿,没事儿。 常绍温(蹲下拾书):教授,您这是去哪里啊?我帮你送过去吧? 吴其昌:你们待会儿有课没有? 常绍温:是朱光潜先生的英诗课。教授,您要去哪,我送您去。 吴其昌:有课就要去上课。我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朱先生的课是很好的,不能耽误。你们快去吧,去上课,知道吗? 谢菁(和冼岫一起扶起吴):教授,您这些天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您也该好好休息一下。老这样子拖着,学生心里也难受啊。 吴其昌:我年纪大了,这些也都不要紧了。只想趁着还能讲得动,把自己那点东西一发全教给你们。就算以后不在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你们这批孩子不一样,你们要担负起重建中国的使命。所以,我就算再累,也不能松懈。 冼岫:可教授,您的身子都已经这样了。 吴其昌:士兵就该死在战场,教师就该死在课堂。课堂,就是教师的战场。哦,对了,常绍温,听说你在校外兼了个家教,是吗? 常绍温:是,教授。 吴其昌:教书育人是好的,也能补贴点生活,不过可不能顾此失彼。 常绍温:是,我知道了。 吴其昌: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了好些年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你们是女孩子,不过我也告诉你们,学生就该以学为主。无论什么时候,学问都是不能放下的。武大的很多男孩子,血气方刚,以为当兵上战场就是真的爱国卫国。他们不过是在拿自己锦绣的未来当炮灰啊?打仗,有军人去做。学生,就是该把学问做好,有了学问,然后好好建设我们的国家。 谢菁:教授,我们知道了。 吴其昌:前几天外院又走了四个男生,我是怎么留都留不住。王校长都说不要劝了,不要劝了。他们有为国捐躯的心也是好的。但,但这些学生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去死呢?咳咳咳。 谢菁:教授,您的身体要紧。 吴其昌(坚持从常绍温怀中接过书):好了,你们快去上课吧。耽误了学习,朱先生放过你们,我却放不过,知道吗? 谢菁:知道了。可是教授,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吴其昌挥挥手,颤颤抖抖,缓缓而下。】 冼岫:吴教授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你瞧他,都病成那个样子了。 谢菁:这几年生活苦难的不仅仅是我们,教授也是一样的。 常绍温:你听,打铃了,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朱先生要不高兴了。【三人下。】 【画面全黑,杨静远上。】 杨静远:士兵就该死在战场,教师就该死在课堂。吴先生的话就这么在武大流传了七十年。他是一个多么敬业的人,学问好,品德好,受学生喜欢,受同仁尊敬。1944年2月23日,那天天气很冷。我从妈妈的口中得知了吴教授去世的消息,听说他的确得偿所愿,死在了课堂上。那生动而深刻的最后一课,让所有的学生都哭了。教授是在用他的一辈子在讲一堂关于人生的课。也许他的很多观点不被年轻一代所认同,有人说他固执,有人说他古板,但教授却是真真正正的好老师。八年中的武大,我们不知道失去了多少老师,多少亲爱的同学。我至今仍然恋恋不舍,那段峥嵘却纯美的岁月。 第四场 【场景:舞台中央左侧放着一茶桌,放一个不锈钢茶壶,两个塑料杯。李幕轩和杨依然相对而坐。桌上放着几个盘子,盛乐山的特色小吃。李幕轩给杨依然倒了杯茶。舞台右侧也同样放着一茶桌,放一铜茶壶,两个白瓷杯。谢菁,冼岫和常绍温坐在那里读书。】 李幕轩:怎么了,还想不开?这些东西蛮好吃的嘛。你尝尝。这个竹叶糯米糍粑,又香又甜。哎,这东西杨静远的日记上不还写过吗? 杨依然:我吃不下。 李幕轩:那尝尝这个。这边的豆花也不错,这么一大锅才十块钱,蛮香的。说实话,我倒觉得乐山倒不是那么个苦地方。好吃的东西这么多,风景也这么好,你说不是? 杨依然: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李幕轩:好好好,你消消气,喝点茶。哎,武大学生那时候不是很爱搞茶馆自习室的吗? 杨依然:那个时候教室少,宿舍又太小,很多学生宁可多花几个钱在茶馆里读书。 李幕轩:那你想想,假如这家店是百年老字号,我们坐的这个位置,当初是不是哪个学生也坐过呢? 杨依然:说的也是。 常绍温(伸个懒腰):哎哟,好累啊。你说这语言学概论怎么这么难学,看得我头都大了。 冼岫:你就别抱怨了。我这本欧洲戏剧史也容易不到哪去。 谢菁:哎,对了,你们知道吗?静远的小说《萦》发表了。 常绍温:真的吗?什么时候?静远都不告诉我,还说是好姐妹呢。 冼岫:静远的文章一向都是很好的。这也不奇怪啊。 谢菁:她的那篇小说我之前看过。不过真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受赞赏。 李幕轩:你说杨静远说起过的冼岫,谢菁,常绍温那些人,也来过这里吗? 杨依然:这谁知道。 冼岫:菁,绍温,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常绍温:什么? 冼岫:你们知道历史学院的考昭绪吧? 谢菁:听说过,好像很有点才气。就是人傲了点。 常绍温:哼,我就不喜欢那样的人,又酸又冷的,想想都害怕。 冼岫:可是有个人好像动心了哦? 谢菁:你是说静远? 冼岫:我前几天在文庙看到考昭绪主动和静远聊天。他那样的人,竟然会主动和一个女孩子聊天,而静远又没有表现出很反感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常绍温:难怪,我也看到静远这两天在看考昭绪的小说《秦淑的悲哀》。 谢菁:岫,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婆了? 李幕轩:我听说武大的茶馆文化还培育了不少革命爱情呢。 杨依然:干嘛一说那时候的爱情就一定是革命爱情,难道就没有自由恋爱?爱情跟革命牵扯到一起,就少了几分滋味。 李幕轩:也是。呵呵。嗯,乐山的冰粉就是不错,清凉爽口。 冼岫:什么叫八婆?我是有证据的,不信我们晚上开卧谈会,公审她。 谢菁:静远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呀,越来越像颦儿了。 常绍温:菁,你这是训她还是夸她? 冼岫:好了,不说了,你看天也不早了。老板,给我们带一斤河沙炒花生。 李幕轩:依然,明天我们再到乐山师范学院看看,如果还得不到什么资料,就只好打道回府了。走吧。 杨依然:嗯。 【众人聚下。】 第五场 【场景:大渡河涛声滚滚,舞台上零星地放着几块大石头,杨静远,冼岫,杨宏远,朱重邵穿旗袍,或学生装,追逐打闹而上,他们赤着脚,欢声笑语。刘郁民和冼群跟在后面缓缓而上,他们西装革履,举止已颇为稳重,带着亲切的神情凝视着他们。】 冼岫:郁民哥,哥,快跟上来啊,你们看大渡河的风景多美。 冼群(与刘郁民相视一笑):你们小心点,别摔倒了。 杨宏远:姐姐,我待会儿跟你比赛,看谁摸到的鱼多。 杨静远:呵呵,我可不跟你比。 朱重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 刘郁民:天下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冼群:呵呵,怎么,你们两个今天诗兴大发吗? 朱重邵:冼大哥说笑了,我这点墨水怎么好在两位大哥和两位才女面前班门弄斧呢? 冼群:重邵,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啊,太过谦虚。 杨静远:冼群大哥,你从外边来,能告诉我们现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们在这里呆久了,真有点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冼群:说起来,如今的中国也就只有西南这一片静土了。武汉沦陷后,半壁江山非我所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刘郁民(拍拍冼群的肩膀):古今一梦,你又何必执着?日本不过徒呈一时之快,我相信自由的翅膀最终会飞出强权的牢笼。法西斯的斧头最终不过是砍在他们自己头上。 冼群:嗯,你说得对。呵呵,可惜无酒,不然我自罚一杯。 刘郁民:谁说无酒,我们便以这山风为酒,以江月为肴,疏狂徒一醉,今日且逍遥。 朱重邵:郁民哥说得好,疏狂图一醉,今日且逍遥。 冼群:再说中国的未来不在别人手上,而在我们自己手上。你们看,自己掌心的纹路,那不仅仅是你们的生命线,也是中国的生命线。 杨宏远:冼群大哥,我将来一定要成为和你和郁民大哥一样的人。 刘郁民:宏远,你要是这么想,郁民大哥可不高兴咯,你的天下要比我们大得多呢。等你长大的时候,中国正处在一个腾飞的历史时期,你要发挥更大的作用,知道吗? 杨宏远:我当然知道,我要学机械,学化学,学经济,要让中国不再落后于人。 朱重邵:宏远,好样的,有志气。 刘郁民:我国自古为文明之邦,五千年历史延绵,我们也曾有过秦汉霸业,唐宋豪强,也曾海纳百川,八方来朝。中国曾经一直领跑世界文明,却在近四百年来落后于人。英国十七世纪就建立了资本主义制度,而中国的封建王朝却在1911年溥仪退位方才告终,这不是差距是什么?欧洲从十四世纪开始出现文艺复兴,启蒙运动,而中国的文化却在万马齐喑的八股制度中日渐消亡,这不是落后是什么?我们一连错过了两次工业革命的契机,错过了无数次民主制度的机遇,这,真让人觉得是历史的笑话。 冼群:日本自古为我附庸,却在明治维新后突然崛起,脱亚入欧,如日中天。蚕食鲸吞,亚洲各国人人自危。这叫什么?这叫实力才是一切,才是硬道理。 朱重邵:两位学长说的对。中国,是该变化了。 冼群:国父给中国带来了自由与民主,带来了健康向上的新气象,但国父一人不能带给中国富强。中国的强盛是每一个人强盛的集合。 冼岫(不耐烦):哥,你不要每次都这么说教好不好?大家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地出来郊游,干嘛把话题说得那么沉重?家国天下的,难道你们男人除了家国天下之外,就没有别的共同话题了吗? 冼群:呵呵,当然也有,不过那个话题不适合当着女人讲。 杨静远:听说冼群大哥马上要结婚了。新娘子挺漂亮的。 刘郁民:呵呵,那是,冼群这小子别看长得不怎么样,一张嘴蜜一样的甜。把人家女主角哄得开开心心的,能不以身相许吗?我说啊,他本来不该当导演的,直接干演员得了。 冼群:哎哎,郁民,讲话要有分寸,当着学弟学妹呢。(众人笑。) 刘郁民: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杨宏远:郁民大哥,这是你写的吗?虽然不懂意思,但听起来让人胸口的气满满的。 刘郁民:呵呵,这是共产党的领导人毛泽东写的。是说他和他同学在橘子洲头郊游时的感慨。哎,我们和当时的他们正是同一个年龄,这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还是未知之数呢。 杨静远:前几天,白崇禧到武大做演讲。他说的那些官话我真不爱听。亏他还被叫做小诸葛呢?鞠躬尽瘁没做到,倒会耀武扬威。王校长的车都让他的卫兵给掀翻了。太没教养。 朱重邵:静远,你光生气也没用啊。 杨静远:政府来武大的那些将军们,我真正佩服的就一个,只有冯玉祥将军,才算得上是真的英雄。他才是把国家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可是中国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了。 冼群:呵呵,静远,你若当将军必不比冯将军差。 冼岫:哥,瞧你说的,搞的静远多可怕呀。呵呵,静远是我的,对不对?(抱住杨静远。) 杨静远:郁民哥,你们过几天是要去成都吗? 刘郁民:没错,在那里做几次演出,然后转到去西安。如果可能的话,去西安前我还想回去昆明看看。听说西南联大在那里搞得很不错。 杨静远:郁民哥,冼群哥,这些天我有好多的疑问。在南开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总觉得只要好好学习,只要听爹爹妈妈的话,把书念好,就好了。可现在在武大,我却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我们艰难的生存,艰难的念书,将来还要艰难的工作,我的身边不时有人死去,我迷惑了,我这一生的努力到底为了什么?人,总是那么渺小。我们这群意气书生,会给中国带来不一样的气息吗?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 刘郁民:静远,你看,这二万里江河,曾埋葬了多少英雄的得志与失意。天地之间,万物消磨,在这花花世界,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但这并不表示在命运前我们无能为力,谁谓河广,一苇航之。谁谓山高,一杖度之。也许在世界浪潮中,我们不过是那无数浪花的一朵,但,是否是最灿烂的一朵,选择权却在我们。 杨静远:可是,你看,很多人也很努力地把握命运,却又不得不含恨而终。梦兰,道蕴,美玉还有很多很多的学生不都是这样吗? 冼群:静远,举头三尺有希望,可是你不跳,就永远抓不着。死亡虽能阻止你起跳,但不能抹去生命的意义,相反,它给了生命真正的意义。静远,不要悲伤。 刘郁民:武大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人文气息浓厚,学术泰斗荟萃,民主自由的风尚也很不错。静远,与其彷徨往复,不如勇往直前,别浪掷了这四年韶华。 冼群:你们几个也是啊。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呵呵。 杨宏远:姐,你看,太阳落山了,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冼群:真不愧是杨端六和袁昌英的儿子,出口成章啊。呵呵。 刘郁民:其实落日本是人间最美的风景之一。但你若带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情去欣赏,那么充满胸臆的只能是悲凉。为何不换一种心情,觉得是一种慵懒和恬淡。 杨静远:郁民哥,我懂了,谢谢你们。 朱重邵:郁民哥,冼群哥,岫,静远,宏远,你们说半个世纪后,还会有人站在这里和我们一样恰同学少年吗? 刘郁民:我相信这大渡河的波涛不会就此停歇,只要江水还在,只要精神还在,又怎么会没有后来人呢? 冼岫:那时,我们的足迹就已经被洗掉了。 刘郁民:但我们的声音还会保留在风声里,那些善感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们闭上眼睛,(全闭眼)听,有渔舟唱晚,有英雄悲歌,有诗人的醉酒吟风,有江女的悲悲戚戚。 杨宏远:我听到了,听到了,我还听到刚才我们的对话。 朱重邵:郁民哥,不管后人是否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大渡河的黄昏。 众人齐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哈哈哈哈。 【画面黑,光打在杨静远身上。】 杨静远: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大渡河的黄昏,冼群哥和郁民哥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也许他们的话不如教授的那样深刻,却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心里。多年以后,当回忆起那个黄昏,我总还是带着少女时的冲动,想再次赤着脚和他们走在沙滩上,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潮起潮落,花开花飞,江水已将那天我们留在沙滩上的足迹拭去,但,那时的江风却一直吹在我的梦里。假如还有后人来此寻找武大的曾经,我希望你们能去大渡河边听听涛声,只要你有一颗善感的心,必将和那些永远年轻的心产生共鸣,学子朗朗的读书声,笔底的沙沙作响,还有关于理想和现实的倾谈,一时间,带你走回当时的武大。(落幕。) 第三幕 第一场 【场景:舞台右侧是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九旬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他穿一淡灰色短袖衬衫,瘦小的身子更显得衣服极为宽大。他眼中带着饱经沧桑的风云变幻,他显得虚弱衰老,但此刻却红光满面,显得颇为兴奋。身旁的小凳子上整齐地叠着一件长袍。杨依然坐在他身边,手拿《让庐日记》。】 杨依然:学长,您还记得您是哪一年入学的吗? 朱重邵:我是民国29年入的学,比静远早一年。 杨依然:您从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成都? 朱重邵:当时家里要我不要跑太远,正巧成都我父亲有些关系,就留在那里了。没想到,一过就是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依然:哦,我们在乐山师范学院参观的时候,和那里的老人打听老校友的事情,后来采访了一位胡学长,一位卢学姐,从他们口中才知道您的。 朱重邵:你们千里迢迢从武汉来到乐山,又从乐山跑到成都,也怪难为你们了。 杨依然:学长,您可别这么说。 朱重邵:说真的,你长得和静远倒有几分相似呢。 杨依然:真的吗? 朱重邵:你穿旗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你身上有一种民国女学生的气质。 杨依然:学长对民国有着很深的感情吧? 朱重邵:就像你对民国有很强烈的幻想一样。有人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电影,而你自己就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和主角。当你老的时候,你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张银幕,你慢慢地品玩每一个片段和画面。武大的那四年,是我永远也不会剪掉的片段。 杨依然:那学长,您能告诉我,你这四年里最难忘的故事是什么吗? 朱重邵:最难忘的,最难忘的。那些绝美而浪漫的风景在我眼前交错变化着,我又一次看到冼岫那优美的倩影,静远清纯的微笑,还有冼群大哥,郁民大哥的豪情壮志,甚至宏远那充满稚气的倔强神情。文庙,李公祠,宿舍楼,白塔街,大渡河,让我如何只用一处的故事代替我全部的回忆。哦,对了,我记得那一天,是我在武大度过的第三个元宵节,那时在礼堂,我们的那个晚会。 杨依然:晚会? 朱重邵:嗯,晚会,那晚有很多人参加,冼岫,静远,绍温,谢菁,考昭绪,朱明,顾耕,后来袁昌英老师,孙家琇老师,苏雪林老师以及方重老师都来了。那晚,我们先演话剧,然后包饺子,还煮汤圆,猜灯谜,还有。 【场景:舞台中央,摆着两三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个亮着的花灯,舞台右侧也挂着许多贴着字条的花灯。桌子上放着几只白萝卜雕的莲花灯,发出温和柔软的光。冼岫穿旗袍上,绍温穿粗布学生装,谢菁穿正统学生装上,考昭绪,朱明穿长袍上。】 冼岫:都是你们的馊主意,竟然让我演曾思懿,我,我哪里像她吗? 常绍温:呵呵,还说不像,刚才演得那么活灵活现的。就连一向挑剔的袁老师都夸冼岫这丫头演得好好呢。你瞧瞧,这举止,这动作,这一双似怨非怨水杏眼,这两条似蹙非蹙柳叶眉,演得真是入木三分。 冼岫(打常绍温):讨厌,你还笑我。 常绍温(躲开):哎,我说真的。不信你问菁,刚才袁老师是不是这么说岫。 谢菁:好了好了,绍温,你也歇停点儿吧。方才看戏的时候就一直笑个不停,差点没把茶水泼在我身上。岫,说真的,你演的确实不错。几个老师都说好呢。 常绍温:不过啊,岫,演得最好可不是你,老师们都说朱明的这个曾文清演得真是到位。 朱明(腼腆,笑):绍温,你,你过奖了。 常绍温:谁有空捧你啊,我不过说实话。不过让我看,我们岫演得才最好呢。朱明,你是怎么演的?老师说你把曾文清那宁旧文弱又伤感的人格表现的淋漓尽致。给人感觉心头总有解不开的结,哎,你是真有心事,还是演的就这么好? 朱明(吞吐):我。 谢菁(使眼色,拉常绍温的衣袖):绍温,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待会儿不是还要独唱一曲《教我如何不想他》吗?还不去准备? 常绍温: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那我去了。 考昭绪:对了,朱明,待会儿你不是也还要独唱一首lilies吗?也快去吧。 【朱明,常绍温下。】 杨依然:那个夜晚好像真的很有趣。 朱重邵:那是当然,那个元宵节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元宵。 杨依然:那学长,你在哪? 朱重邵:我在。 谢菁:哎,重邵,你怎么在这儿啊,还穿成这样,快点,大家都等着你呢。 朱重邵:什么? 谢菁(走到躺椅前,拉起朱重邵):待会儿,静远要独唱一曲《点绛唇》。你不是最爱听静远唱歌的吗?快点啦,走啦走啦。 朱重邵:哦,是啊,没错。(擦去老年妆,拿起长袍,穿上。跑到冼岫,考昭绪身边。杨依然一惊,怔怔地看着朱重邵。) 冼岫:重邵,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我演戏的时候都没看到你,你竟敢不给我捧场了? 朱重邵:我,我有点事,刚回来。 谢菁:哎,你们听好了,待会儿是绍温第一次献艺,不管好坏,一定要大大地捧场哦。 考昭绪:对了,重邵,昨天你给方老师的稿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朱重邵:我就是随便写写,哪里比得上学长你呢。 考昭绪:呵呵,那可不好说。后生可畏嘛。你看静远,她的《萦》写的就很不错嘛。 冼岫:我的天哪,今天能不能不要谈学习和工作的事情啊? 考昭绪:这是男人和男人的话题。 朱重邵(看冼岫不高兴):学长,我,我明天把稿子给你送去,请你多指教了。 考昭绪:指教谈不上,意见我还是能给点的。毕竟,我也去左翼呆过一阵子。 【画外音:考学长,袁老师有事要跟你谈谈。】 考昭绪:知道了,就来。(考昭绪下。) 冼岫:哼,我就不喜欢这个人,一脸傲气的,好像谁也看不上,天下就他清高。 朱重邵(打圆场):呵呵,恃才傲物,这也难怪。 【常绍温上。】 常绍温:哎,你们几个有没有看到静远? 谢菁:静远不在后台吗? 常绍温:不在,我以为她跑来找你们说话呢。到哪去了,这丫头,真是的。静远,静远。(发现杨依然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他们。跑到她身前,双手叉腰。)静远,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玩这种捉迷藏的小孩子把戏。快点快点,到你出场了。 杨依然:什么?你,你说什么?我,我不是。 常绍温:什么乱七八糟的。快点上场,你怎么这个打扮啊,昨天不是才买了件旗袍吗?快去换了。(拉起杨依然,在她身后推她。) 杨依然:不是,你们,你们。 冼岫(上前拉着杨依然的手):静远,待会儿千万别紧张,你唱歌可好听了。 朱重邵:静远,还记得吗?昨天你还和我打赌,你若得了第一,就让我请你吃叶儿粑和西红柿到饱。你可得好好加油哦,不然,好吃的就泡汤咯。 常绍温:走啦走啦,快点,还要换衣服呢。(拉杨依然,二人同下。) 谢菁:绍温永远都是那个脾气,活像了史湘云。 冼岫:那你不是也像极了薛宝钗吗? 朱重邵:可这里啊,还有个心细如发的林妹妹不是?呵呵。 【考昭绪重上,方重上。】 众人:方老师。 方重:呵呵,好好好,大家一起闹元宵,就是图个热闹。 考昭绪:老师,你看,这些灯谜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方重:这花灯做得好精致啊,不用说,这画嘛肯定是静远和冼岫画的,灯嘛,一定是谢菁和绍温的杰作咯。至于这灯谜,呵呵。 谢菁:老师,人人有份。方老师,平常都是你考我们,今天我们当次考官,你们来猜猜灯谜,猜对了有奖品哦。 方重:是吗?好好,那我这笨脑袋就活动活动,试试看了。这个花灯上画的是闺中伤春的少女,谜面是,东风不与周郎便。打一成语。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嗯,莫不是金屋藏娇? 谢菁:老师就是老师,怎么猜到的? 方重:其实谜底不在本句而在未说的下句,金屋扣铜雀台,锁扣藏,二乔是乔女,就是娇。合起来就是金屋藏娇了。让我想想,这个谜语,八成是谢菁出的,对不对? 谢菁:都说方老师博学多才,聪明绝顶,果然名不虚传。 冼岫:方老师,那你看这个,你能猜得出吗? 方重:君问归期。打一中药名。呵呵,君问归期,自然是思夫当归,是当归,对不对? 冼岫:老师真厉害,我出的谜语都难不住你。 方重:你就跟我古灵精怪。呵呵,这谜语该不是你出的。我看哪,倒像是学医的重邵写的。 朱重邵:老师说的对,岫,我跟你说过,你骗不到方老师的。 考昭绪:方老师,再猜猜这个。雨花路上艳阳天。打一句唐诗。 方重:呵呵,这不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绪,这个谜语出的可差了哦。 冼岫:老师,那你再猜这个,你要再猜对,我才真的服气。 方重:呵呵,不猜了不猜了,留几个给袁老师她们猜吧,彩头不能我一人独占了。 冼岫:最后一个嘛,老师你猜猜,就是这个,谜面是,一块城砖,打一位知名学者。 方重:一块城砖,一块城砖?还打一位学者,我可没听说哪个名人跟城砖有关,这,这倒真有点猜不到了。 冼岫:嘻嘻,我就知道还是静远厉害,她就说那几个灯谜肯定难不住你,但她出的这个,您就不一定能够猜到了。果然。 方重:好,我认输啦,猜不到了。待会儿,看看袁老师她们能不能猜到。 【杨静远上,穿旗袍,挽着袁昌英的手,有说有笑。苏雪林,孙家琇正和朱明,常绍温聊天,齐上。】 袁昌英:方老师,你倒先跑来了,方才静远的演出你都没看。 方重:哎,我倒是想去看,这几个小鬼用灯谜把我困住了,袁老师,苏老师,孙老师你们三位来得真巧,静远啊出了一个很怪的谜语难为我,我是猜不到了,还请三位巾帼帮忙啊。 孙家琇:静远,你真了不起啊,竟把武大赫赫有名的才子方重难住了。我来看看,是什么谜语?一块城砖,打一知名学者。一块城砖,一块城砖。呵。有趣有趣。(三人同笑。) 方重:你们笑什么?我是真的猜不到了。 孙家琇:呵呵,静远,你真是聪明。 杨静远:孙老师,你过奖了。呵呵。 方重:你们都在笑什么?好好跟我说,到底是什么?静远,你告诉我,我都认输了。 杨静远:老师,城砖不是方方正正,还很重吗? 方重:方方正正,还很重,方重,好哇,你们几个拿我开心,这算尊师重道吗? 苏雪林:也就是你,当局者迷。静远的心理战,打得不错。 方重:我是被那知名学者迷惑了,我算什么知名学者啊?让别人听了岂不笑话。 谢菁:呵呵,大家都饿了吧。绍温,汤圆呢? 常绍温:哎呀,我忘了,还没煮呢。我就去。朱明,重邵,谢菁,你们跟我去帮忙。 【四人齐下。此时,顾耕走上,李幕轩扮,穿深蓝色中山装,上台时和常绍温相撞,他淡淡一笑,常绍温轻骂道小心点,真是的。他笑笑,走上台,和几位老师行礼。】 冼岫:静远,我给你介绍,这位叫顾耕,和我们同届,是学工程学的。 【两人握手。】 杨静远:你好。 顾耕:你好。 【画外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耕,他是那种很干净的男孩子。经历了几次失望的感情试探后,我已经对恋爱产生了绝望情绪。顾耕,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但那时,我们彼此都没有一见钟情,我甚至对他有些敌意。因为,我从他的眼中能看出,他心里喜欢的人是岫,是和我形影不离的岫,我几乎当他是我的情敌。】 顾耕:袁老师,孙老师,方老师,苏老师,我虽然是学工科的,但很喜欢你们上的课。我没事的时候,总会到外院听听你们的课。 孙家琇:呵呵,我就说看你面熟。 方重:工科的孩子对文科多少也该有些了解。现在的学生,需要的是全面发展。我就反对那一门心思钻在自己的专业上,别的不闻不问的学风。你这孩子,不错。 杨静远(拉冼岫的手):这人是你叫来的? 冼岫:嗯。他这人其实挺好的,你跟他相处久了,就会觉得他干净的就像一杯清水,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顾耕:你好,你是考昭绪学长吧,我在历史学院听过你的名字,很佩服你。 考昭绪(较冷淡):呵呵,是吗?谢谢。 顾耕:你就是杨静远吧,我常听岫说起你。你好。 杨静远:呵呵,你好。 【常绍温领三人重上,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上放几碗汤圆。】 常绍温:又香又滑的汤圆儿哟,芝麻豆沙,花生什锦,呵呵,见者有份。 谢菁:老师,您尝尝。 方重:谢谢,嗯,很香啊。你们的手艺真不错,有做家庭主妇的才能。 苏雪林:方老师,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女人就一定要做家庭主妇呢,谁说女人就不能在外面干事,谁说女人做事就一定比男人差了。 方重:哟,倒是我口误,一句话惹到了女权主义者。该死,该死。 谢菁:这馅儿是我调的。 常绍温:面还是我和的。 朱重邵:火是我烧的。 冼岫:瞧瞧他们一个个,居功自傲的。哼,这味儿还是我尝的,呵呵。(众人笑。) 方重:哎,说到这汤圆,我倒想到一个典故。 孙家琇:你们方老师就是典故多。说说看。 方重:记得那是民国刚建立没多久,袁世凯闹复辟你们都知道吧?那时候啊,吃汤圆有忌讳。 冼岫:什么忌讳? 方重:就是只能叫汤圆,不能称元宵。 常绍温:为什么? 方重:你想啊,元宵,不就是袁消吗?他一听袁消,就想着自己的宝座坐不稳,心里发怵。 常绍温:呵呵,还有这样的事情啊。袁消,元宵,亏他想得出。那那时候十五闹元宵,是不是就得改成十五闹汤圆啦?(众人笑。) 冼岫:静远,静远,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掉眼泪了。 杨静远:没什么,没什么。这汤圆,不,这元宵可真好吃。 谢菁:静远是想起梦兰了吧。(众人沉默。) 杨静远:这么好吃的汤圆,梦兰却吃不到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另一个世界,我。 孙家琇:静远,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梦兰也不想你为她这么伤心的。 杨静远(拭泪):都是我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了,继续吧,方老师,你再说几个笑话给我们听好不好? 方重:静远。你想想国父的一生,兴中会,同盟会,国民党,国父日夜操劳,想把中国从积贫积弱中拉起来。可革命必有牺牲。国父的一生不知失去了多少亲爱的战友,可他却从来没有因此而退缩,他知道他们是在用他们的生命延续他的事业,延续中国的未来。死,有时并不可怕,为了那些爱着我们的死去的人,我们更要好好生活,赢得生活。 杨静远:方老师,我知道了。 方重:哎,对了,待会儿我们去湖边放些莲花灯,为那些已经离开我们的人祈福,好吗? 众人:好主意。 【杨静远看着顾耕,他只是一个人,慢慢地咀嚼着汤圆,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画外音:我觉得他似乎不善和人交流,那晚上,他说的话我用手指头都能数清。他给人的感觉很安静。但我却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坚定和睿智。我开始对他好奇。】 方重:十五过后,新年就结束了。就让我们给1944年许最后一个最美好的心愿,无论是国家,为自己还是为别人,大家说好不好? 常绍温:方老师的提议总是好的。 方重:那我先来,我希望法西斯在今年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 常绍温:我希望我能拿到今年的校长奖学金。 孙家琇:我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苏雪林:我希望今年武大的境况能慢慢好起来。 考昭绪:我希望今年我能进入左翼作家联盟。 朱重邵:我希望我能研制出一种药,让武大的学子彻底摆脱疟疾。 常绍温:重邵,你总是那么悲天悯人,呵呵,今年要申请专利吗? 谢菁: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袁昌英:我希望我女儿能写出超越《萦》的作品。 苏雪林:昌英,你是在培养接班人嘛?哎,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也都老了啊。 常绍温:朱明,你呢? 朱明:我,我,(看杨静远)我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坚强。 方重:人就是要慢慢变得坚强,朱明,你要加油啊。 常绍温:好啦,现在轮到这位新同学了,顾耕,对吗?你的心愿是? 顾耕:我的,我(看冼岫,伤感一笑,沉默许久,抬头)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谢菁:静远,就剩你了,你的心愿是什么? 杨静远(一怔,咬着嘴唇,许久):我希望那些离开我们的,爱我们的人,最后都能回来。(所有人沉默。) 方重:都能回来?静远,聚散悲欢,你又何苦执着? 杨静远:那,那我换一个,我希望今年年底,我们就能回到武大。 方重:好,说得好,就为了今年年底的返乡,我们以汤代酒,干了。哈哈。 【画面黑,光打在杨依然和李幕轩身上。】 杨依然:假如真能回到过去,我真希望自己当时就在这群人里。 李幕轩:依然,你看,他们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杨依然:幕轩,你说这些心愿能实现吗? 李幕轩:那些心愿早就变成了亮晶晶的星星,闪烁在他们曾经最美的夜空里。依然,当你回到过去,看到这片昨夜星辰,别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冷静,何不同他们一起仰望星空,欣赏那份幽美呢? 杨依然:嗯,你说得对。1944年的元宵就这么过去了,那天夜里,文庙的天空绽放了千百朵璀璨的烟花,在那缤纷而绝美的花雨中,我们那些执着的少年环绕在一起,为明天许下最美的心愿。我希望,画面能定格在1944年的春天。 第二场 【场景:舞台正中央摆放着两列铁架子高低床,共四个床位。左边前排下铺坐着常绍温,她脸色苍白,不时咳嗽,正在专心阅读一本语言学通论。谢菁坐在右边下铺打围巾,一语不发。杨静远上台,提一个竹篮。】 杨静远:仿佛上天非要跟我们开一个命运的玩笑,1944年最后的心愿几乎全军覆没。法西斯还在负隅顽抗,胜利的号角还杳不可闻。这才半年,我们又送走了三位老师和八名同学。冼岫在成都和一个叫杨伦修的空军一见钟情,最后竟发展到同居。我们都为岫可惜,她那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却爱上了那样一个粗俗浅显的人。绍温得了肺病,很痛苦,她今年一直很努力,想在毕业前拿到奖学金,给自己的大学留下一抹灿烂的收笔,但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够了。我第一次看到绍温伏在床上痛哭,我的心真的好疼。只有菁,菁的爱情有了着落,只有她是幸福的。 谢菁:静远,自从你搬回去住,就很少来白宫了。我好想你啊。(放下活计,抱住她。) 杨静远:你这是在为谁打围巾啊?难道是给郁民哥吗? 谢菁:他那条围巾都破得不像样子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打一条。 杨静远:我早说了,谁取了菁,那才是上辈子积了莫大的阴德了。蕙质兰心,又贤惠温柔,这是女人们的典范,呵呵。说也是,只有郁民哥才配的上你。 谢菁:你就别笑我了。 杨静远(走到常绍温身边坐下):绍温,你身子好些了吗? 常绍温:嗯,见到静远,不好也不行了,呵呵。 谢菁:你呀,什么时候都这么大不咧咧的。昨天高烧还40度呢,没把我吓死。 杨静远:绍温,我在家给你做了些点心和豆花。哎,今年武大财政还是捉襟见肘的,也不能给你买点好东西补补。 常绍温:放心啦,我是铁打的身子,不用补的,你这点心和豆花,呵呵,就胜似山珍海味了。(端起豆花,吃一勺)嗯,好香啊,乐山这地方,就是豆腐好,又嫩又滑。 杨静远:绍温,你看,这是什么?(从背后拿出一个鸡蛋。) 常绍温:鸡蛋? 杨静远:嗯,我家的老母鸡昨天不知怎么了,一下子下了两个蛋,爹爹让我和弟弟每人一个。我这个给你吃。 常绍温:静远,这,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吃呢,这可是留给你的啊。 杨静远:你还跟我客气?生病的人最大,知道吗? 谢菁:绍温,你就吃了吧。身子好的快点,大家都放心。我给你剥。(接过鸡蛋,剥皮。) 常绍温(哽咽):静远,菁,你们真好。 谢菁:哟,我们的绍温也会掉眼泪呀?呵呵。好啦,别哭了,我们是好姐妹,对吗? 杨静远:好姐妹,好姐妹。菁,岫今天来信了吗? 谢菁: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消息了。岫怎么这么单纯,一下子就把自己给了个那样的人。你越说她,她反而越不听。哎。 杨静远:岫就是那样个脾气,任性,单纯,又小脾气。哎,我真怕她受伤。 【冼岫上场,穿一身素白旗袍,神情恍惚,头发凌乱,泪眼朦胧。】 冼岫:爱情,爱情究竟在哪儿呀?妈妈,你曾告诉我爱一个人会感到幸福,可是为什么我感到这样痛苦。杨伦修,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沾花惹草,始乱终弃,你把月亮下的誓言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吗?我不顾一切,不顾静远她们的反对选择你,我以为你会给我一帘幽梦,却得到的只是心痛和后悔。我再也不要相信爱情,我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他们的心富于希求,容易反复,更容易丢失和讨厌。 杨静远:岫,你回来了,你回来,真好真好。(一下子抱住冼岫。) 谢菁: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抱着冼岫和杨静远。) 常绍温:岫,你怎么? 冼岫(紧抱两人,哭泣):菁,静远,绍温,我,我。 杨静远:到底怎么了?是杨伦修,他欺负你吗? 冼岫(点头):嗯。他骗了我,骗了我的感情。 谢菁:岫,那样的人不值得你伤心。快坐下,坐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冼岫:静远,我好后悔不听你们的话。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你们。 杨静远:我们也在想你。绍温虽然病了,还是放你不下。岫,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冼岫:嗯,知道了。 【画外音:我第一次看到岫哭得这么伤心。这样一个美妙的女孩,却让杨伦修那样的人毁了。岫再也没有从那次伤痛中解脱出来,她一生的幸福也从此断送了。岫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实,脆弱,只想被宠爱和守护。我无可奈何地坐视了岫的悲剧,她是个完全符合朱光潜先生所说的悲剧美学定义的人,上天给了你悲剧的命运,你用你悲剧的心让这命运成为现实。岫,可是即使这样,多年以后我仍然摆脱不掉对你的思念。你是我一直深爱的人。】 冼岫:菁,静远,绍温,我以后再也不要恋爱了。我保证。 谢菁:傻丫头,你怎么这样想,才走出一个极端,又陷入另一个极端。 冼岫:我说真的,我要是说假话,就让我每天吃三大碗八宝饭。 杨静远:岫,如果你要坚持独身主义,我陪你。 冼岫:静远,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常绍温:好了,别吵了,马上要考试了,知道吗?要好好看书。 第三场 【场景:萧公嘴的黄昏。杨静远和顾耕相依上台。十指相扣,显得极为亲密。】 杨静远:顾耕,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你? 顾耕:不知道。 杨静远:因为啊,你安静地像个女孩子,笑起来又可爱又干净。 顾耕:呵呵,那你承认不承认你没有女孩子气? 杨静远:不承认。那是因人而异,难道我现在不像个女孩子吗? 顾耕:你对我是不是完全坦白了? 杨静远:不是。 顾耕:呵呵,至少这一点你很坦白。静远,我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其实,我以前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 杨静远:是岫,对吗? 顾耕:你知道了。 杨静远: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你这个人不懂得怎么骗人。 顾耕:岫那次受伤回来,我一直都很心疼。那时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急需保护。你知道吗?看到她那样,我就想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她,好让她能再次幸福地微笑。岫那时对我也很依赖。她去峨眉后,也三天两头给我写信,说她有多想我。 杨静远(幽幽):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耕:你听我说完。可是你知道吗?我却总也不觉得这是幸福。我总觉得岫在利用我,在用我的爱替自己疗伤。她的感情虽然激烈,但我却能感觉出那不是爱,而是一种强烈的占有。这让我觉得,岫像是变了一个人。而我对她的感觉,也变了。我能继续宠她,对她好,守护她,可是无法当她是我的爱人。 杨静远(甩手):好哇,你是怕了她所以才和我好的,是不是?想不到我就是这个地位。 顾耕:不,不是的。静远,我说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并不喜欢你。也许是我看出你不喜欢我,你的眼中对我有敌意。可是后来,我却渐渐被你迷住了,你的优点不像岫那样一口就能说出很多,可就是那种说不出的爱,才让我觉得谁都替代不了。 杨静远:比起岫,我是幸福的。顾耕,你知道吗?我曾在岫的抽屉里翻出一封没有给你的信,她用近乎疯狂地语气诉说着对你的爱,说只要得到你就再无所求。当时我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疼了,岫本不是那样的人,她本不会说那样的话,可她。 顾耕:她结婚的时候发了请帖让我去,我没有。 杨静远:真没想到岫最后会嫁给那样一个人,嫁给一个浑身铜臭俗不可耐的银行家。他能给她想要的浪漫吗?她曾经想要的浪漫难道就变成了衣食无忧的平俗吗? 顾耕:静远,岫真的很可怜。都是那个杨伦修的错,我真想去成都找他打架。 杨静远:找人家打架?人家可是行伍出身,你这文弱书生不是找死吗? 顾耕:找死也想去。反正不能看到岫这么受欺负。 杨静远:我怎么觉得你对岫,比对我还好? 顾耕:不,我对你的感觉是另一种,一种此生必需拥有的爱。你,是我不想错过的女孩。 杨静远: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谁都看不上,却偏偏选中了你。 顾耕:静远,答应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两人相拥。) 杨静远: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顾耕:生命因为付出了爱情,所以充实。我记得泰戈尔说过这句话,现在我觉得很充实。 杨静远:顾耕,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但就怕你生气。 顾耕:什么事?我保证不生气。 杨静远:顾耕,刘秉麟伯伯帮我申请到了去美国密歇根大学进修的机会。我想去留学两年。 顾耕(咬着嘴唇):这种事情何必问我?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杨静远(打顾耕胳膊):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耕:就算我不让你去,你还是会去的,对吗?你已经决定好了。 杨静远:顾耕,两年时间弹指即过,你愿意等我吗? 顾耕:静远,别说两年,就是二十年,只要你让我等你,我都会的。我说过,你是我不想错过的女孩。哪怕只有一丝几率,我也不肯放弃。 杨静远:两年后,我们就结婚,好吗? 顾耕:静远,那时候我就在武大等着你,我们回到武汉。如今的武大种满樱花,让我们的爱情鉴证在樱花树下。好不好? 杨静远:顾耕,你也是我不能失去的爱人,刻骨的爱人。 【画外音: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那晚在萧公嘴的缠绵,我真的想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了顾耕。因为他,我甚至不觉得乐山时期的生活是苦涩的。顾耕,他干净的像个孩子。每次看到他的微笑,我的心就会变得很平静。为了进修,妈妈一直反对我和顾耕交往,但我却倔强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他。比起岫,我真的幸福了太多。1944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我几乎可以预感,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能和顾耕拥吻在珞珈山下。】 第四场 【场景:女生宿舍,场景如前,桌子上放一半导体收音机。1945年8月10日。谢菁,张韵芳,王晓云,常绍温正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听着广播。画外音:日本天皇裕仁,今日宣读投降诏书。承认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众人欢呼雀跃。】 王晓云:八年,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张韵芳:我们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天哪,这是真的吗? 常绍温:小日本终于撑不住了。哼,我说呢,他们这就是死撑,早点投降,对大家都好。非要吃两颗原子弹才明白,小日本也够执着的。呵呵。 谢菁:不知道武大成了什么样子了?说真的,人家都说武大是中国最美的大学,可我除了在图片上看过,我还真不知道武大到底有多美。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欣赏。 王晓云:不过前些日子,盟军飞机轰炸了珞珈山,就怕只剩下些断壁残垣了。 常绍温:小鬼子也真怪,哪住不行,非得把指挥部设在武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哼。 谢菁: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结束了。和平的曙光亮了。 张韵芳:对啦,今天是寝室开放日。待会儿老师和男生要过来参观的,我们得收拾一下吧。 常绍温(躺在床上伸懒腰):收拾什么呀?这就叫自然美。 谢菁(搡一下她):胡说什么,再怎么样也是最后一天了,给人留点好印象啊。 常绍温:哎,好印象,好印象,都看了四年了,每年不都是那几个人。嗨,大家心里有数。 【方重,孙家琇,朱明,朱重邵,顾耕,杨静远上。】 方重:绍温,你说什么心里有数? 常绍温:呵呵,我说我算到第一个说话的人准是方老师,所以心里有数啊。 孙家琇:瞧瞧,方老师,你的脾气都让这帮丫头们摸透了。 方重:教育嘛,就是要师生一体才好啊。要是老师不了解学生,学生不了解老师,哪里还有什么教学的默契可言呢? 孙家琇:你的道理呀,总是一大堆。 张韵芳(走到杨静远身边,搡了她一下):你侬我侬的,典型的重色轻友。有了顾耕就忘了我们了。 杨静远:哎,有一个绍温就够我受得了。又多了一个你。哎,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方重:呵呵,顾耕,你这孩子不错,可要好好努力。中国如今百废待兴,就是需要大量的像你们这样学工程的高材生啊。日后重建中国还任重道远,你可要再接再厉啊。 顾耕:方老师说的是,我知道了。 孙家琇:顾耕,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啊,话太少了。以后可要改改咯。 方重:你们在听胜利的号角声吗? 谢菁:是的,老师,今天会是所有中国人最难忘的一天。 方重:是啊,八年抗战,总算画上了句号。中国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太多太多了。鲜血和泪水都不知道能流成多少条江河。尸骨如山,流血漂橹,真不是危言耸听。 孙家琇:你们也一定失去了很多亲人和朋友吧。战争,就像是洪荒时代的饕餮巨兽,吞噬了凡人的幸福。当后人回忆起今天的不幸,一定要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和平。 朱重邵: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武大去? 方重:周校长说就在年前吧,武大现在也是百废待兴,我们也要重整旗鼓不是。其实明年春天回去也蛮好啊,正应了杜少陵的一句诗,白日登高需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嘛。 朱明:其实在乐山这么久,我对这里也有点舍不得。 常绍温:不是一点,是很舍不得。尤其,这里还有那么多不能回去的人。 杨静远:我们下午去第八宿舍,把胜利的消息告诉梦兰她们,好吗? 王晓云:嗯,好,梦兰会很高兴的。 谢菁:方老师,你能说说国立武汉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方重:武大,武大么武大,武大是学子的家,是一个深幽纯美,古香古色的学堂,东湖之滨,珞珈山上,古木参天,武大皇皇。那里,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学堂。 谢菁:真的有那么美吗? 方重:武大人看武大,无论哪里都是好的。就像在乐山,你不也觉得文庙,李公祠很好吗? 张韵芳:这话也对。老师,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武大看看。每个武大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武大,都一个自己的天堂。 方重:虽然你们的四年是在乐山度过的,但我敢肯定,当后人提起武大的历史,你们都是无法绕过的一段。 常绍温:呵呵,想不到我们也会成为历史。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方重:当提及这八年风雨,在一所偏安大后方的最高学府里,一群高级知识分子纷繁杂沓的生存状态必将引起无数人的关注。林林总总,又何尝不是二十世纪的儒林外史呢? 谢菁:老师,你是说将来会有人把我们的曾经写成故事? 方重:呵呵,就算不写成故事,我们的曾经也必将被人铭记。 孙家琇:这段时期,我们损失了很多人才,但也造就了很多人才。这也是一种人生经历,孟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方重:对了,你们毕业了都有什么打算? 谢菁:我会和刘郁民一起,从事话剧的导演和编剧。走访各地,了解人文。 方重:呵呵,好想法,跟爱人携手江湖,够浪漫的。绍温,你呢? 常绍温:我想去当一名中学老师,然后多培养几个上武大的人才。 张韵芳:天哪,你要当老师,呵呵,你这猴精,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要教书育人,别误人子弟才是呢?哈哈。 常绍温:哼,我要教一大堆好学生出来,气死你。 方重:那韵芳,你呢? 张韵芳:我和晓云一起回老家,看看我们的爸爸妈妈,嗯,然后专门从事翻译工作。把外国的好的,先进的著作介绍到中国来。 常绍温:好啊好啊,好伟大的事业。英诗向来徘徊及格线的韵芳,要当翻译家,真是破天荒。 王晓云: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吧,两个都是有口无心的,在一起就要拌嘴。 常绍温:呵呵,不过绝不会打起来。对吧,韵芳? 方重:朱明,你有什么打算呢? 朱明:我,我可能会去南京吧,父亲在政府帮我谋了个公务员的差事。 方重:嗯,这也不错,可你一定要立定原则做事啊。你要知道,中国的贫弱,那帮政府的蛀虫难逃其责。朱明,你可要洁身自好,为老百姓办事啊。 朱明:先生的话我记住了。 朱重邵:我应该会留在成都,家里的医馆需要人照应。不过我也想去川大当个教授,研究能根除疟疾的新药。 张韵芳:人家都说少不进川的。成都的生存状态太安逸了,你不要染上龙门阵的习气哦。 方重:重邵这孩子向来踏实,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不过重邵,你这孩子沉稳有余,可是魄力不足,得好好锻炼才是。顾耕,你说说看,你的计划? 顾耕(望一眼杨静远):我想我还是会继续留在武大读硕士。我觉得,觉得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够。中国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建设。我想先好好深造,了解更多的工程学知识后,再去做事。这样子,也能起大一点的作用。 方重:这是怎么了,我发觉跟这个班女生交往的男孩,除了考昭绪外,都是脚踏实地类型的。嗯,你的想法也不错。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好,就留在武大吧。静远,就剩你了。 杨静远:我,我要去美国留学。 常绍温:真的吗?静远,你已经申请到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是哪所学校? 杨静远:密歇根大学。 常绍温:好羡慕你哦。能去那个国家生活两年。两年呢。 谢菁:可是,那顾耕怎么办呢? 顾耕:没关系,我会等她,就在武大。等她读研回来,我也刚好上完学,一起奋斗事业。 张韵芳:但世事难料,很多人去了美国就回不来了啊。 杨静远(抢着说):我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 孙家琇:方老师,你看,这人间有情,更胜天道。这样纯美的爱情,你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方重:呵呵,是啊。静远,我祝福你们。你是好孩子,顾耕也是好孩子。你妈妈就是太在乎你,不知道顾耕的好。没关系,我和孙老师帮你去说说就是了。 孙家琇:我们也要回家了,真不知道武大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一邮递员上,持一封航空信。】 邮递员:请问哪位是杨静远同学? 杨静远:我就是。 邮递员:这里有您一封航空信,请你签收。 杨静远(接信,签收):好的,谢谢。(邮递员下。)是郑思桐的信。他是我在南开时候的同学,武汉沦陷后,仍没有离开,还在那里读书。 【画外音:静远,战争结束了,日本的军队已经退离了武汉。江城终于摆脱了阴霾。你们也都得到胜利的消息了吧,现在整个武汉都在庆祝,汉口街头舞龙舞狮好不热闹。我听说王校长被调走了,真的好可惜啊。不过,武大还要搬回来的,不知道周校长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们快点回来,快点让武大恢复旧日的模样。珞珈山还很幽静,东湖水也还那么安详,虽然上次受到盟军的轰炸,但很多老建筑都还保存的很好。还有,现在武大校园种满了樱花,每年春天的时候,满园灿烂,美不胜收。可是很多人说那是殖民的象征,要砍掉。不过我们都不同意。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看吧,经历了这场人世间最大的浩劫,武大一定会越来越美的。悠悠八载,逝者如斯。日夜思念,岁月苦楚。但得相逢,再聚老屋。静远,等你在1945。】 方重:等你在1945?思桐这孩子的文字功底成长了这么多。不错,不错。 众人:等你在1945,1945。 方重:让我们就这样再聚老屋,相聚在1945。 【突然鞭炮声大作,锣鼓震天,欢声笑语。】 张韵芳:这是怎么了? 常绍温:好像是武大的学生在庆祝胜利。 方重:这是我们的节日,也是整个中国的节日。今天,西迁的武大终于看到了回家的日期。这八年来,浙大文人长征,联大蛰居昆明,我们相濡以沫,肝胆相照,挺过了岁月艰辛。今天,让我们用歌唱和舞蹈给这八年的乐嘉画上一个句点。 【一学生甲上。】 学生甲:老师,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庆祝会马上要开始了。快点,周校长马上要做演讲了。快去看啊。走吧走吧,待会儿会很热闹的。(拉张韵芳下。) 常绍温:那人是谁啊?怎么把韵芳拉走了,不行,我要去当护花使者。(跑下。) 方重:孙老师,我看我们是不是也去看看? 孙家琇:早听说方老师交际舞跳得好,今天要领教领教咯。 方重:呵呵,恭敬不如从命。请。(二人下。) 王晓云:我看我们也去看看吧,走吧,菁,重邵,朱明。(四人下。) 杨静远:顾耕,终于都结束了。 顾耕:静远,你听,中华大地的每一个地方,都在用亲切的乡音对那些羁旅的游子说,孩子,该回家了,等你在1945。静远,我也会在武大等着你的,那时我们要一起看潮起潮落,花谢花飞。 杨静远:嗯(两人四手相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尾声 【场景:火车的卧铺车厢,舞台正中是两张椅子,中间一小桌。李幕轩和杨依然相对而坐。】 杨依然(合上让庐日记):我们的西游记也结束了。 李幕轩:这次算不虚此行吗? 杨依然:嗯,那些花儿开放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我们有时会忽略它,可是它依旧很美。武大的印记也许会从乐山抹掉,但武大的故事却还会流传下去。 李幕轩:呵呵,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传承者。 杨依然:我想让人知道那时的学生是什么样的状态?自由,民主,科学。家国天下,儿女情长。这一切的一切,都如一杯醇美的清酒,让人未饮先醉。 李幕轩:没想到那血色浪漫,也能让人如痴如醉。我好羡慕静远,却好可惜岫。 杨依然:怎么,你真的变成顾耕了? 李幕轩:呵呵,只要你是静远。哎,乐嘉的故事结束了,那我们的故事还发展吗? 杨依然:那就要让它继续发展吧。 李幕轩:发展?怎么发展啊? 杨依然:可持续发展,讨厌。 【背景音乐:武大校歌。画外音:我终于走完了西行之路,在经历了一场宿命之轮回,我似乎逐渐明白了乐嘉在那些老人心中的定义。那时的人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武大。而现在的我却觉得,每一个武大人的心中都该有一个乐嘉。毕竟,我们同样拥有过那样的花样年华。武大说,西行的学子,回来吧,等你在1945。乐山说,回家的孩子,记得回来看看,等你在19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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